太后时不时宣燕华入宫陪伴,林昭辉一年总能见上个几回。饶是如此他也不由得感慨时间飞逝,当年还是太子那会儿自己这个妹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孩儿呢,如今转眼她却已经十六了……

说来这次的规划也有她一份。要东西的人是林昭辉没错,但想到最后的处理方式的却是林燕华。

被蒙在鼓里的南荣兄妹亦步亦趋跟在他俩后头,忍不住拉扯着袖子说起兄妹间的“悄悄话”。

许久没用过南国语,两人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哥哥你长高了好多啊。上次见你时瞧着还没陛下高,今天一看都快一样高了,吓了我一跳。”南荣漾用小声对南荣云说道。

“真的吗?我都没意识到……”

“朝夕相处下确实难以察觉。但哥哥该不会以后长得比陛下还高大吧?那可如何是好?”

南荣云讷讷道:“应、应该没事。后宫里本来也有比皇上高的后妃。陛下他不介意的。”

不过他还是暗暗期盼自己不要再长了。陛下晚上睡觉喜欢搂他在怀中,若是长得太高后一手抱不住了,那该多遗憾?

“对了漾儿,你知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吗?”南荣云突然问起道。

“不知。公主她今天只突然说要带我来一个地方,哥哥也来,旁的就没说了……哦,路上她说过这儿是先皇赐给她的地,虽山脚下有个大宅子却不怎么住人。这儿的山头不算高,但去西边的亭子里也能眺望到京郊夕阳西沉的美景。”南荣漾絮絮叨叨地拉着哥哥转述。

南荣云有些纳闷,难道真的就是带他们兄妹二人来看太阳落山吗?这点事应该不至于要操办一年啊……

和不停在小声议论猜测的南荣兄妹不同,前面的兄妹二人说的话就家常得很。

“……不想成婚?”

“不想!”

“好好,那我再帮你跟母后拖几年。”

“嘿嘿,我就知道皇兄最好了!对啦,什么时候能让漾儿抱上小外甥?”

林昭辉瞥了眼身后没注意这边对话的南荣云,低声道:“此事也要看云儿的想法和时机。哪是说有就有的?”

林燕华轻声哼哼道:“皇兄担心得真多!漾儿都悄悄跟我说了好几次了,南荣嫂嫂一直想给你生个孩子的,是皇兄觉得他还小,不是时候。”

“呃,这都和你说了……”

林昭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那……那就争取今年或者明年吧。”

林燕华一想到能见着皇兄和南荣云生的皮肤焦糖色的可爱宝宝,心中满足不已:“那我们可就等着了。”

沿着蜿蜒的十字路走到了山顶的庭院,下人已经早早在亭中备下了热茶。向几人行礼后便匆匆退下到院口待命。

“这里是……花园?”

南荣漾眨眼左右扭头看着院中还未开花的树枝,好奇地问起林燕华大冬天带他们来花园是要赏什么?

林昭辉和林燕华的表情都变得平静下来,不再嬉闹打趣。南荣云鲜少看到如此严肃的陛下,顺着林昭辉的目光向远处的一颗松树看去,隐约看到了其下的崭新石碑。

石碑前是翻开的新鲜泥土,混着已化的积雪,向来是今天刚刚准备好的。南荣漾还懵懂着,南荣云却猛地一震。

陛下说从去年就准备了什么;今日他们一行人包括路上看到的下人都身着素衣;来到郊野的山上院中正好是夕阳西下之时……

南荣云从楚清那儿借来的闲书上读到过,大幻的风俗是死者要与太阳一同葬下,正如夕阳西沉,一切落入安稳的夜幕。

“不会……吧……”

林昭辉见南荣云瞪大了眼,便知他已猜到一二。

“云儿向来聪慧。过来吧,这件事还得要你们亲自来做才是。我和燕华只能看着。”

南荣兄妹被带到墓碑前,只见那上头刻着的俨然是南国语的几列大字:

南荣云、南荣漾之母,苏雁之墓。

葬于靖盛五年。

南荣漾呆滞地看着,后知后觉地一把捂住了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燕华公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燕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像怕惊扰了谁似的轻声道:“你不是说想让母亲也看看漂亮的花么?等开春了这里会很漂亮的。白日鸟语花香,傍晚能看着京郊美景、太阳西沉……”

“皇兄他去年便以昭仪即将位列四君,身居高位为由要求南国帝去了你们生母生前之罪,恢复平民之身将其送入京中。哎,但她到底是前南国宫妃,没法入皇陵,更不能把她随意葬在外头。我想到这处山头一直空着,就命人修整了一番给用上了。”

南荣漾听着听着,再忍不住汹涌滚出的眼泪,哇哇大哭起来。她从来没想过母亲有朝一日能和他们团聚。她只要兄长在宫里平安顺遂便心满意足了……

她想要跪下谢恩却哭得失语,发不出半点声音来,被林燕华一把拉住后靠着她断断续续地继续啜泣。

林昭辉见南荣云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擦了擦通红的眼睛,心道云儿到底还是年长几岁,已扛得住许多事了。

他从后头轻轻抚着南荣云的后背:“……我国讲究死后入土为安。燕华她一早连最好的金丝楠木棺都备下去了,可派人去南国要你母亲尸身时才知道,你们那死后都会火化,只余一捧罐中骨灰。所以这墓地便也从简了。”

林昭辉顿了顿,并未将实情全说出来。

两国来使回程私下呈书,说是其实南荣兄妹的母亲在冷宫里死去后并未立刻被葬下,而是直接用席子卷着丢去了皇宫不远处的乱葬岗。后来还是被要了尸首后,宫人靠着她生前的衣物好不容易才翻找出来火化的……南国的气温和环境,当时是何种场面不言而喻。

有些事就不用如实转述了。

南荣云红着眼眶走近了墓碑,缓慢地半跪下去抚摸着刻字。

那上头写的不是嘉昭仪之母,也不是前南国宫妃苏姬,仅仅只是他和漾儿的……母亲。

他抖着声音,连不成句子地问林昭辉道:“为何……是……南国语刻的?”

“你母亲不懂官话,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自己墓碑上的字都读不懂,该多落寞?”

林昭辉笑了笑,语气闲话家常似的又道:“……太阳快落山了,将土盖上罢。之前的日子就都不算了,以后她就是今日下葬的。云儿觉得这样安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