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告诉郑燧,李景肃这么做,只是因为倾心于他们年少的皇帝。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方淮尽管不愿意认可这段感情,却也无法否认它的存在。
方淮的避而不答、程艾的态度微妙、司徒曳的心绪沉郁,这几天郑燧都看在眼里。他是个聪明人,当然看得出其中必有蹊跷。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多谈,他也只好把疑问装在肚子里,像方淮说的那样,先回颍州再说。但也因为他与其他人不同,始终对李景肃的动机半信半疑,导致他格外关注李景润的一举一动。
“……北茹人并不知道,其实臣精通北茹话。李景润与北茹士兵的交谈,臣一直在暗中留意。就在今晚扎营前,李景润派出了几个骑兵前去探查周边,特别对其中一人耳提面命。臣只听到‘明日’一词,感觉十分蹊跷。后来留心观察,果然不见那人回来。虽说那几个斥候是陆续归来,但直到搭灶做饭、天色黑透,始终不见那人踪影!臣实在担心这个李景润另有图谋,特意来向皇上禀报此事。”
司徒曳本能地否认:“不会吧?李景润是李熙的儿子,景肃也说他们三兄弟可以信任,才选了他来做我们的向导。……会不会是你过于紧张了,郑参军?”
郑燧严肃地回答:“臣无法如皇上一样相信北茹人,请皇上体察。”
司徒曳沉默了。对于像郑燧这样的昱朝子民来说,“无法信任”才是正常的想法,无可厚非。他没有当面质问为什么身为皇帝的自己反而和北茹人纠缠不清,已经是极大的尊重和克制了。
“李景润其人,朕与他接触也不多,对他本人其实没有什么了解。既然你发觉有异,确实应该提高警觉。”他想了想,又问:“郑参军,你觉得他带的路对么?”
郑燧面露忧色:“臣实在不知,也是臣对他产生质疑的原因之一。他说是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节省时间,带我们走的都是小路捷径。可这样一来,臣等之前获取的道路信息大部分都派不上用场。臣只知道方向没错,至于具体路线,实在难以分辨对错。”
“嗯……那么,倘若朕向他提出,从现在开始便与他们分开,你也难以带路是吗?”
郑燧迟疑片刻,答道:“只要他能明确带我们到某座城池,臣便有把握找出归途。”
“好,朕明白了。那么明日一早,朕便向他提出此事。倘若他问心无愧,这要求应当不过分。”
郑燧如释重负:“多谢皇上信赖!”
司徒曳淡淡一笑。比起半生不熟的李景润,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人郑燧。但他比谁都更希望这一切都是郑燧多心。否则,他不敢想象李景润可疑举动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因为插了两个番外进去导致章节序号乱了嘤嘤嘤……
第0074章 七十二、绝路
次日一早,司徒曳让方淮去请来了李景润,委婉地向他提出可以不必护送己方直至国境。
“……第一王妃不知病情如何,柱国大将军仅带少量从人进京,我十分挂念。靠近边境的路,郑燧等人比较熟悉,只需二公子带我等前往附近的城池,剩下的路程,我等可以自行前往。二公子早日回去,也能多一份助力,以为柱国大将军的后盾。”
李景润面色沉稳不见波澜,只是略显迟疑:“话虽如此,可阿鲁达给我的命令,是要我护送殿下离开国境、亲眼看着殿下进入昱朝国土,才算是完成这趟任务。要是半途而止,恐怕回去难以对阿鲁达和我父亲交代。”
“此地距离国境,还有多远的距离?”
“不过百里。这条小路从两座要塞之间穿过,没什么人知道,比较安全。如果就此与殿下分别,我担心颍州将士们道路不熟,无法避开戍边军队的骑兵巡视。”
“二公子的顾虑的确是有道理……”
司徒曳听他这么说,觉得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却也遏制不住地隐隐有些担忧,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坚持。
李景润想了想,又提议:“如殿下所说,我也确实担心阿鲁达入京的情况,希望能够早日返回襄城。既然郑燧公子对道路略有自信,不如我们今日抓紧时间,日落之前赶到杏城附近。杏城是我国与贵国接壤的西南门户,到了那里,郑公子自然就认得路了。”
司徒曳暗松一口气,点头同意:“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二公子安排了。”
“义不容辞。”
送走李景润,司徒曳立刻将商议结果告知郑燧,郑燧也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不管怎么说,谁也不希望李景润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大家都想平平安安地尽快离开敌国。郑燧甚至还很高兴。杏城是座大城,地处边境,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如果能到杏城,郑燧就能利用颍州暗中积累下来的资源,比被动地跟着别人有把握得多。
因为临时改变行军计划,当天的行程顿时变得十分紧张。李景润说要在日落前赶到目的地,路程比他原先计划的要多出三十多里,因而商定之后便催促所有人快马加鞭抓紧赶路,连中饭都没时间好好吃,所有人都在马背上草草地啃了些干粮就算吃过了。
人困马乏之际,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李景润不时鼓励众人,不论北茹骑兵还是颍州死士,没有人叫苦抱怨。司徒曳虽然被这种急行军弄得精疲力尽,想想是自己提出的要求,李景润已经竭力配合了,便咬紧牙关硬撑着。
但身体素质这件事,硬撑是撑不住的。他的体力在所有人当中是最差的,连程艾的体力都比他好。到后来他已经完全无力思考,用尽全力跟上行军的速度、不至于从马背上掉下来,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
因而郑燧忽然抽出佩刀逼李景润停下来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郑燧的疑心是从天色渐暗开始的。杏城附近的地形,他和他手下的部分死士都很熟悉。他们当初来到北茹寻找被俘皇帝的下落,第一个落脚点就是杏城。因而越是临近,他愈发觉李景润带的路有问题大方向没错,但不是往杏城本身去的。这条路再往下走,就是杏城附近的北茹军驻地陵水关。那里才是北茹和昱朝真正的边境要冲。
疑虑已经达到顶峰的郑燧终于忍无可忍,拔刀逼着李景润停下来解释清楚,到底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司徒曳强打精神反应过来,双方已经撕破了脸,郑燧和听命于他的死士全都剑拔弩张地对着李景润,北茹骑兵们同样不甘示弱地亮出了手中的兵器。
司徒曳没想到场面突然变成这样,赶忙大声劝阻:“郑参军,把刀收起来,有话好好说!”
郑燧怒道:“臣再不拔刀,这人怕是要把咱们带到北茹军营去了!!皇上问他敢不敢说清楚,此地距离北茹重兵驻扎的陵水关,怕是只有十里不到,根本不是去杏城的路!”
司徒曳惊讶地看向李景润:“李公子,郑参军所说是真的吗?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昏暗的天色中,李景润白皙温润的面孔上依旧平静如常,对郑燧的愤怒和指着自己的环首刀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用中原话回答道:“我本想就这样顺利地将你们带到陵水关,就不用费什么功夫了。可惜,看来终究还是没法不劳而获。”
昱朝众人顿时脸色大变。李景润如此直白的回答,没人听不懂。郑燧狠狠地骂了一声,程艾倒吸一口凉气。司徒曳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住了缰绳。
“景润公子,你这是……”
李景润终于露出了平静外表下的真实,将赤裸裸的鄙夷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冷冷地说:“王上命令我带你回平栾,永嘉侯。如果你不想吃苦头,也不想你的臣下白白送死,最好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本来你就算不跟我说,我也是要带你往这个方向走的。顺水推舟,让你们以为要去的是杏城,其实正中我下怀。”
“你……背叛了景肃?”
李景润冷哼一声,轻蔑地看着司徒曳:“每次听你叫阿鲁达的名字,我都觉得恶心!他本该是一族之长,理应为了部族的前途荣誉着想,却因为你、一个不知所谓的男宠、性奴,跟王上闹翻,自毁前程!这样的人,如何还能继续担任李氏族长、听我们尊称他为阿鲁达!?”
“住口!”方淮怒喝道,“你这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小人,怎敢侮辱我朝天子!?”
“你问问他不是么?”李景润用愤恨的目光盯着脸色苍白的司徒曳,“本来李景肃只要把你献给王上,就是大功一件,可他偏偏想将你据为己有!要不是觉得恶心,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魅惑人心的伎俩,煽动李景肃为了你和王上反目!”
方淮和郑燧都想开口还击,司徒曳颤抖的声音抢在了他们之前:“景润公子,我真不知道你对我竟如此憎恶。你既然敢这样做,我想,应该是不惧怕景肃得知后找你兴师问罪。所以请你告诉我景肃他怎么样了?你应该知道,对不对?”
李景润冷哼一声:“你想到了?没错,我能这么做,自然是得到了王上的直接命令。李景肃一到京城、一进王宫,应该就会被王上设法拿下。至于王上会不会直接杀了他,我就不清楚了。毕竟第一王妃其实早就已经过世了。王上派来传达口谕的使者出发之前,王妃已死于小产。所谓病重来见,不过是一个诱骗他进宫的谎言。”
司徒曳一瞬间几近窒息。最坏的猜测竟然成真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圈套。刘辉沉默至今,并非忙于称帝忽略了,也不是宽宏大量不计较,他只是在布局,布一个能将自己和李景肃同时逼上绝路、置于死地的陷阱。
“你不想回平栾看看吗?运气好的话,或许王上还留他活着呢!”
司徒曳头疼欲裂,攥着缰绳的手被皮绳勒出了深深的血痕却全不自知。方淮怕他动摇,赶忙大声劝诫:“皇上振作!都已经到了这里,臣等无论如何定会拼死保护皇上逃离!”
郑燧也附和道:“皇上放心!臣与麾下人人愿为皇上效死!!”
那边,李景润也在鼓动士气。他带的两百名北茹骑兵,其实都是李景肃的亲兵,本身并不是听命于他的,他身边只带了十个自己的亲信。北茹骑兵们并不全都听得懂中原话,有一半人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因而他用北茹话对士兵们训诫,大意是自己奉命要将司徒曳带回平栾,让骑兵们不要违抗北茹王的命令、要为了部族的利益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