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你的登基大典,虽说昱朝已经日薄西山,面子尚未撕破,朝贺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当时北茹的使者就是我。……你根本不记得了。”

李景肃的落寞神情让司徒曳感觉很别扭,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特别大的错事一样,只能干巴巴地解释:“登基大典仪式繁琐,我……其实非常疲惫。北茹确实派了使者前来朝贺,这我记得。可要说使者的姓名相貌,我实在……”

李景肃笑了笑,低声道:“是啊。彼时礼乐喧嚣,使臣如云。我于你而言,不过是北方藩属派来的一个小小使节,你根本不可能记住。可你在我眼中,恰如坐在云端之上。用你们的话说,恍如谪仙。我从此便再也忘不了。”

司徒曳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景肃凝视着自己,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说道:“我心悦你,从彼至今。”

“你……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你……你们北茹,抓到的俘虏都会据为己有,所以你才对我……”

“不是。我想抓的俘虏,从那时起便只有你一个。抓到了,我便不想再放开你,所以才会那样对你……”

司徒曳呆愣半晌,哑然失笑。

“你那样对我,却对我说是因为心悦我?你让我……该如何评说你这份心悦?我司徒曳,实在是消受不起。”

李景肃哑口无言。良久,只得低声道:“是我不对。可即便我从一开始便如实告知,你难道就会接受我的心意么?”

司徒曳不答。他当然不会,李景肃也知道他不会。

“我听程艾说,你十分厌恶龙阳之事?”

“……嗯,的确是……”

“我也并非嗜好龙阳,只是对你……不知为何,总有难以把持的冲动欲念……”

“呵,那还真是我不好,生就一副让你误会的皮囊。”司徒曳狠狠白了李景肃一眼,“你对我,说到底不过是奇货可居。大昱天子,普天之下独独一个的存在,玩弄凌辱起来,定让你很有成就感吧?”

“不……”

“你不必否认。说到底,我不过是你的玩物,无非是高级些罢了。你所贪恋的,并非我司徒曳本身。”

李景肃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最深处,一动不动了。能怪谁?怪司徒曳不领情吗?人家亲口说出不喜龙阳,对他李景肃也毫无印象,他还能如何死乞白赖?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个闯入他的国家、烧毁他的宫室、强迫凌辱他的敌人罢了。他凭什么指望他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便将那些惨痛回忆一笔勾销?

是自己错了。若真心喜爱,为何不从一开始便好好待他?

“我明白了。进城见到王上之后,我便无权直接负责你的事。你……万事小心。王上并非残虐之人,我想他应该不会用残酷的法子来折磨你。不过,他也并非善良之辈,你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许诺,更不要在他面前再摆出你大昱天子的架子,懂了么?”

司徒曳苦笑:“难道我在你面前摆了架子不成?今非昔比,早已不复先祖当年开国的辉煌,我心中有数。”

“那就好。”

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李景肃默默起身走出了帐篷,迎上一直守在帐篷外的程艾和穆棱的目光,忽然觉得在他们二人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清醒。

也许他们比他更早明白,他和司徒曳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有那么点火葬场的意思了没~^^~

小皇帝天真了,在北茹国都平栾,真的还有更那啥的在等着他……

第0023章 二十三、北茹王

十二月初八日,李景肃的南征大军在北茹百姓的欢呼喝彩声中回到了平栾城。

北茹是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几乎与中原王朝同样古老。近千年之前,他们的祖先出现在瀚北草原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逐水草放牧牛羊而生。在斗转星移的千年时光里,他们的人口逐步增加,部族逐渐壮大,人民也逐渐分化,最后形成了六个大的部落族群,其中之一就是后来一统北茹民族、被前朝皇帝赐以国姓的刘氏。

北茹王刘辉是北茹首领称王之后的第四代。前朝瓦解之后,北茹趁机称王自立。昱朝建立之后北茹虽然再度称臣,但对使用王号一事不肯让步。昱朝交涉无果,便默认了既成事实,准备过些年待国内休养生息一番,再来解决北茹势力不断扩张的问题。然而昱朝立国之后便麻烦不断,始终没能积蓄足够的力量平定边境、震慑藩属。此消彼长。北茹民族天生好战,刘辉本人亦是野心之辈,才有今日的永嘉劫难。

几代人数十年的因果,落在了永嘉帝司徒曳年轻稚嫩的肩上。

他久违地坐进了那辆专门为他准备的囚车里,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龙袍,身上没有枷锁,面色平静无波。脖子上的伤处不再缠绷带,只是尽量将龙袍的衣领竖起,多少起到一点遮挡的作用。在他身后,被俘的于昱皇室宗亲、文武官员、手艺匠人,按照身份高低步行跟随囚车。夹在他们前后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北茹骑兵,铁甲铮铮,马蹄齐整,每个战士脸上都挂着胜利的喜悦和强者的骄傲,愈发衬得他们这些俘虏的凄惨可怜。

围观军队凯旋的北茹百姓们站在街道两侧,时而高声欢呼,时候大声嬉笑,对着囚车和俘虏队伍指指点点。司徒曳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能猜到他们的意思。任何人都不难猜到,这本就是对俘虏的公开羞辱。他能做的只有挺胸抬头地坐在囚车里,暗中握紧双拳保持镇定,展现出身为天子应有的仪态。若他惊慌失措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只会增加围观者的耻笑。

在他前方隔着大约百人的精锐骑兵队,便能看到李景肃的背影。马背上的李景肃看起来高大威武,身姿凛然。穿着最豪华的盔甲,骑着最威风的战马,他获得了所有人的欢呼与喝彩。尚武民族崇尚力量,攻下中原王朝的都城、俘虏了高不可攀的中原皇帝,李景肃已经成为了北茹人的英雄。

司徒曳惆怅着看着被狂热民众疯狂拥戴的李景肃,心底涌起一股羡慕的情感。他羡慕北茹王能拥有如此出色的将领和军队。倘若自己麾下也有这样威武的将军和骁勇的士兵,自己也不至于落到阶下囚的境地吧?

这情感说不出口,但他的的确确,是羡慕的。

大军从平栾城最宏大的南泗门入城,笔直宽阔的中央大道贯穿整座城池直通皇宫。司徒曳观察着陌生的城市,心中感概万千。平栾原本是属于中原的城市,数十年前战乱之际,北茹趁机占据了城池及周边大片土地,并扩大城市的规模、营造宫殿,正式定为国都。原本居住在草原帐篷中的游牧民族,如今的生活起居与中原王朝的差别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双方的国运已经近乎逆转,自己也从接受朝贺的天子变成了任人鱼肉的囚徒。司徒曳内心唏嘘,几乎落下泪来,生生忍住,只为了不想让敌国的军民看笑话。

游街示众的入城仪式漫长得叫人难以忍受。中央大道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感觉度日如年,才终于到达建在城北山坡上的王宫前。宫门大开,威武的禁卫士兵披甲执锐,依仗齐备。李景肃的大旗在宫门前停下,他本人翻身下马,等在宫门之外。

片刻之后,一匹装饰华贵的黑色骏马从宫殿中单骑飞驰而出,御马的人披着灰色大氅,头戴装饰了皮毛的头冠,来到李景肃面前瞬间勒停了马匹。包括李景肃在内的骑兵全部下马,单膝跪在地上行北茹的跪拜礼,齐声高呼:“王上!”

北茹王刘辉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景肃!终于回来了!孤等了好久!”

李景肃恭敬地回答:“臣李景肃不辱王命,向王上进献俘虏一千一百十五人、金银珠玉七十六车,以及……昱朝皇帝、永嘉帝司徒曳!”

刘辉哈哈大笑:“干得好!不愧是景肃!”

策动马匹小步走到囚车旁,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坐在车里的司徒曳,问道:“你就是昱朝当今的皇帝、永嘉帝司徒曳?”

司徒曳按捺住紧张的心情,按照中原的礼节作了个揖:“司徒曳久闻北茹王威名。以这不像样的模样相见,大王莫怪。”

刘辉笑道:“不怪、不怪!听闻中原的少年天子姿容秀丽,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姿容秀丽算不上什么夸奖,更何况是对着一个囚徒说这话,让司徒曳有几分忐忑,只得轻声回道:“大王说笑了。”

“呵呵,孤可没有说笑。永嘉帝这细皮嫩肉的,怕是在平栾这寒冷偏远的地方住不惯。不过没关系!若永嘉帝喜欢朔阳城的温暖舒适,待来年春天,孤再去把它打下来就是!哈哈哈哈!”

几句话让司徒曳如坠冰窟,双手借着衣袖的遮挡死死绞在一起。眼前的北茹王显然并不满足于一次孤零零的胜利,他想要更多的胜利、更多的土地甚至整个天下。

刘辉没打算跟他多说,调转马头又来到李景肃身边,问道:“传国玉玺何在?”

这一次他没能得到满意的回应。李景肃沉痛地回答:“臣无能,传国玉玺并未缴获,据说是被太后王氏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