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腰带颜色体现军功,这也是犁朝军中的惯例,按大犁军规,新兵一律是灰色腰带,三等兵升绿色腰带,二等则是红腰带,立了顶级军功的才能配紫腰带,杨思焕先前在翰林院也听同僚说起过,一般红腰带就很难拿了,需得斩杀十名敌军才行,十颗人头换一条红腰带,紫腰带更是少之又少,除非生擒或击杀敌方副将。

天字营人均绿腰带,甚至有很多人是红腰带,一个个威风凛凛;而玄字营却只能屈居二线,明明她们也是血气方刚、身强体壮,却只能在后勤打杂,完全没有出头的机会。同为民兵营的黄字营却不一样,黄字营的统领是忽尔汗的亲外甥女,她们营专门负责王上在军中的起居,当王上遇到危机时,黄字营也会负责掩护大军撤退,像此次开封一战中,黄字营得了消息,知道大犁的援军将至,立刻放了烟雾掩护大军回撤,放烟的几人当即就升了三等兵,风风光光被绶了绿腰带。

天字营地字营为北凉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凭本事立的功,对此没人敢说二话,只是黄字营军功来路不正,甚至要盖过前线的地字营,对此,同为民兵的玄字营里沸反盈天。在这装睡的短短半日里,杨思焕就得见两次玄黄二营的碰撞。第一次是中午分粮,黄字营的拿走大半干粮,还割了些干鹿肉,说是要给王上送去的,玄字营的喽啰不买账,一定要跟着黄字营的人去看,嚷嚷着要亲眼看到鹿肉被送到忽尔汗手里才会罢休,直到玄字营的统领出面喝止,这场闹剧才算结束。第二次则是两个营的统领之间的摩擦,因杨思焕被关在囚车里,并未亲眼见到,只从看押自己的小兵愤愤不平的牢骚中,隐约听出黄字营统领当众讽刺了玄字营。

到了傍晚,黄字营派了一个小兵到玄字营里,说是奉命协同玄字营一起看管大犁战俘。矛盾一触即发,杨思焕适时醒来,为两个营的决裂贡献自己的火焰,于是便出现开头的一幕,杨思焕大喊大叫,吵得玄字营小兵怒火中烧、拔刀要砍了她,而奉命看护俘虏的黄字营新晋绿腰带小兵出手相救,这一来一回,两个营的梁子可算彻底结下了。

杨思焕看着戏,心思也没闲着,贱兮兮盯着方才救了自己的那个小兵的腰带讶异道:“哇!绿腰带…在我大犁,若是得了绿腰带,封个参军不成问题,回乡也是人人爱戴,与知县同俸禄。你们北凉可也是这样?”

那人闻言冷道:“别耍花招。”

周威也不傻,也渐渐回味出杨思焕的意图,当即扑通跪下,一脸谄笑地膝行过去,两手紧紧扣住囚车的栅栏:“多亏小军出手相救,不然我家憨货可就凶多吉少。”旋即又把脑袋往木板上磕得砰砰响。

那人双手抱在胸口,别过头去:“不想死就少废话。”说着,随手丢了两个馒头到杨思焕跟前。

周威眼疾手快的捡起馒头,拉着杨思焕重新缩到角落,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你说,她们为什么不杀我们?”周威嘴里塞满东西,糊里糊塌的低声道。

杨思焕鼓着腮帮子用更小的声音回:“我猜…”

猜字拖了老长,半晌没了下文,周威狐疑的把脑袋凑到杨思焕嘴边,这才听得一句:“她们应该是想钓大鱼。”

“钓哪个?”周威着急起来,钳了杨思焕的肩膀晃了又晃:“快说啊…难道是…那时候救走你的那个人?那人是谁?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掳走?也太可怕了。”

杨思焕却眯起眼睛,再不肯说下去。

第135章 夜访

自古以来, 鲜有边境国家直接攻打中原腹地的先例,因为这种打法无异于自杀,所以显然此番狄人并不是为了攻下开封而出兵的, 她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抢占大犁军火库。

原本北凉军勾结大犁内奸, 明确军火的位置所在, 又在内奸的帮助下拖住救兵, 一切万无一失,却没成想半路杀出个蒙面人。那人直接炸塌龙虎山火药库的入口不说,他竟然还像预先知道北凉的计划一样, 提前在龙虎山上预置了炸药,一箭射过来, 叫狄军损失上千精锐。

落败的北凉军一路北上,她们的逃亡之路并不顺利,一路遭遇犁兵围追堵截, 狄人不得以被迫分散撤退。她们有些伪装成牧民, 有些则装成商队,即便逃亡之路如此艰辛, 狄人也没有把杨思焕和周威这两个俘虏撇下的想法。

负责押送杨思焕和周威的小军很是尽责, 为了防止她们乱喊乱叫, 所以狄人给她们喂了哑药, 一路上走到哪就把她们俩带到哪。诚如杨思焕所料, 她们就是鱼饵,狄人将这一战所有的怨念全都归于那个蒙面人身上, 既然那日那人能在阵前救人, 这一次他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这一路上却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狄人都出了大犁边境、回到北凉, 她们预想的大鱼都没有出现。

忽尔汗作为此番攻打开封的主帅,可谓一无所获,她一回北凉,就去北凉皇庭请罪,天黑了才回到府邸,一进门,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时候,却有不识相的小军来问她,那些个从大犁带回的“两脚猪”要怎么处理。

忽尔汗坐到铺了虎皮大氅的椅子上,端了碗酒一口喝干,半晌才答:“都杀了!”

小军应了声是,正要走时,却听一旁的军师打断:“且慢!”

忽尔汗正恼火,母仇未报,自己又做了刘仲的手下败将,朝中对她的意见很大,宗亲也要找她麻烦,这会儿她哪里顾得上这些琐事。在这个落魄的时刻军师却没有弃她而去,仍站在她这边为她出谋划策,劝她冷静:“王,中原有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忽尔汗贵为亲王,向来自视清高,但这个军师的话她却总爱听的。

“兵权都没了,我还怎么打回去?”

军师却是一笑,“真的打起来,哪个族人是我们北凉军的对手?就连我们的马都生得比她们的高大,一蹄子能踏死她们好几个人,但是为什么我们始终拿不下大犁?”军师慢慢坐到忽尔汗身侧,又继续说:“不就是她们大犁人狡猾嘛…”

忽尔汗听这话里不好,反诘问:“军师话下意思,我北凉军都是蠢蛋?”

军师闻言并不慌乱,仍是微笑:“弱者精于算计,强者天生傲骨,但是,王,我们只是不愿,并非不能…”

忽尔汗心思转了两转,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军师见状辉手示意,让旁人都退下了。待人都走了,军师才道出关键:“王,那两个两脚猪是万万不能杀的。属下还是那句话,鱼一定会上钩的。”

“这都多少天了,我们把消息都放出去了,现在整个大犁都知道人在我们手里,鱼不可能不知道,人呢?这么多天,我们故意放慢脚步也没等到他出现。”

军师道:“王有所不知,咱们的鱼饵来头可不小,就算这条鱼不咬钩,大犁恐怕还有人惦记呢。”

“军师就不要再绕弯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那日我见那两脚猪昏迷迟迟不醒,便去号了她的脉,发现她竟中了摄魂散的毒。”

所谓摄魂散是多种毒草混制而成的,人服用了会产生幻觉,长期服用会上瘾,渐渐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听到摄魂散,忽尔汗不由的一怔:“摄魂散…那不是传言大犁皇室才有的毒吗?”

军师颔首:“不是传言,先母在大犁太医院供职的时候,属下曾亲眼见过,那虽是毒物,却也是一种可以助人延绵后嗣的药物。因为药引需要用到北海的贡珠粉和西域特制的贡狐油,所以只有大犁皇室才能有,准确说,是皇帝本人才配用,而且皇帝用这种东西,是绝对保密的。若不是此事被小人故意泄露、嫁祸给我母亲,属下也不至于落到家破人亡…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忽尔汗一叹:“军师不要难过,有朝一日本王灭了大犁,旁的不说,本王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回你在应天的祖宅。”

军师笑了笑:“这都不重要了,我这条命都是王给的。”又将话头一转:“说到那只两脚猪,身上中的摄魂散我看已经有些时日了,那样贵重的毒物用在一个小县官身上是没有必要的,属下至今也不明白,为何大犁皇帝会不惜用下毒的手段来操控一个没有实权没有背景的人,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

忽尔汗若有所思道:“军师的意思是,大犁皇帝将那个两脚猪变成自己的傀儡?”

“不错,如果属下猜得没错,狗皇帝应该安插了亲信在那个杨思焕身边,令其在杨思焕的日常饭食中下药,并时不时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用语言诱导她一直做一个梦,时间久了,她会分不清是梦和现实,也就是说,皇帝希望杨思焕变成心甘情愿听她话的傀儡,久而久之,被下药的人连性情都会大变,甚至会六亲不认,像得了失心疯。”

忽尔汗听了不免咋舌:“这不是邪术吗,狗皇帝真毒。”

军师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她常年在外,很少居家,家中仆人并不知晓她今日会突然回来,此时多已睡下。

军师府外不远处,漆黑的夜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披了白狐斗篷静静地站在雪中,大雪落到他的肩上、头上。

看起来他已经等了很久。直到府中灯火都熄灭,那人才轻轻拭去肩头的积雪,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军师的房门被从外推开,但他并不意外,因为她也在等这个人的到访。

为防止被人发现屋中人的身份,屋内始终没有点灯,军师在黑暗中为来人倒了一杯热茶:“你出来已有十日,再过几日,没有解药,很快连我也救不了你,快回吧。”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呼的风雪声,在这寂静之中,军师长叹一声:“你放心,我能保住她,倒是你自己…阿弘,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那人只淡淡应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