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子时,柳府书房。桌上的烛蜡缓缓融化,终于顺着缺口泻到烛台上,灯花渐枯,火光随之暗淡下去。

柳忠行倚坐在檀木椅上,披散着头发,她将椅子把手摸了又摸,仿佛在摸自己的棺椁。她觉得她现在已经死了,她希望她早就死了。

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屋里却是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从外推开,一时间狂风大作,将所有蜡烛都吹灭,脚步声渐渐响起,最后停在柳忠行的身边。

“你都知道了吧。”

吕氏柔声应道:“知道了,但我从未真正怪你。人人都可将你唾弃,唯有我不能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

柳忠行叹道:“我中举的那日,是何等风光,我也曾是读书人。我每日照着镜子,也觉得越发厌恶这样的自己。”

吕氏就听她那样说着,也不插嘴,半晌才说:“城外死了好多人,听说她们拿人当肉盾。她们会打进来吗?”

柳忠行摇头:“影子指挥使到了开封,北凉不会得逞。他像是早有预料,提前一步将军火库的出口炸毁,北凉拿不到军火,应该很快就会自行回撤。我想他定然还留别的出口,只是我无法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然后烛火重新燃起,烛光下,她们互相看着彼此,曾经的少年夫妻,如今都老了。

吕氏道:“这些年我对你疏于关心,未发觉你竟添了这么多白发。”他一面说,一面给柳忠行梳起头来。

柳忠行道:“我们都老了。阿舒,我对你不起。”

吕氏已记不起上一次柳忠行唤他乳名是什么时候,时间过得好快,好像一转眼就过了一辈子,她说: “这些年来,你做的一切我都知晓。”又问: “指挥使怎么说?”

柳忠行没有回答,只是反反复复重复一句: “是我错了的。”

待到天亮,北凉撤军,刘仲冲锋在前早已身负重伤,却一直装作无事,强撑了一夜,直到在北凉军队撤出二十里后,刘仲跌落下马,才被副将刘义发现她伤势如此要紧。

宋世恕得了消息,当下要带刘仲回城治疗,却被刘仲回绝: “这样明目张胆的回城,岂不是让北凉有机可乘?她们如果知道我的伤情,定会回来的。”

宋世恕道: “你都伤成这样,还能撑多久?”

刘仲拭去嘴角的鲜血,笑了笑: “我不死,回去也不会好过的。”

宋世恕知道,刘仲话里的意思如此恶战她都活着挺了过来,以少胜多,空前绝后,必将永载史册,朝堂上对她却平添了几分忌惮。

宋世恕无端端想起前夜刘仲对她说的那件事,久久才回过神来.

“你死之后,那孩子怎么办?这么多年,你都没找到她,为何突然得到她的消息?定是有人要以她做文章,你以为你死了,她们难道会放过刘家,会放过她?”

刘仲闻言连咳几下,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北凉大军正在回撤.北凉主帅忽而汗因报私仇和恋战,害得军中损失惨重,没有达到目的还打草惊蛇,彻底惹怒了北凉王君,大仇未报,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此,忽而汗情绪格外低落。

在这风头上,军师问她:“王,之前抓来的大犁小官醒了,王要怎么处置她? “

忽而汗当即勒马,用北凉话低声自语: “两脚猪…杀了她。”

军师便吩咐下去,底下小兵将周威拖了出来,举刀正要砍她,突然一声巨响,又是一阵刺眼的白光.和上次杨思焕被救的场景如出一辙,然而结局却截然不同。

很快白光消失,烟雾散尽,杨思焕从马上重重摔下,跌坐在周威受伤的腿上,登时一声惨叫,然后很快,她们连人带马都被北凉士兵包围了。

那一瞬间,杨思焕仿佛在做梦,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讥笑,把她彻底惊醒: “大犁的两脚猪,你要投效北凉吗?那就给你机会,跟本王回北凉。

却说陆公公得了朱承启密令,连夜出宫,一路驱马疾驰向北,甚至跑死了一匹马,终于于破晓时分抵达开封城。彼时城门已开,偌大的开封,他不知去哪里寻人,他连夜赶路,便找了个茶楼吃点东西,却听周围人有人高声道.

“柳大人昨夜被人…“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家大房夫郎就在她旁边上了吊,夫妻俩都没了。那些二房三房连夜就搬空家里的东西,官府都来不及出面清理。”

陆公公听得入迷,也插嘴询问: “哪个柳大人?”

那人闻言将他细细打量一通: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开封右同知了。”

陆公公自语: “也算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这样呢?”

“听柳府门子说,昨夜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进过柳府,多半是有蹊跷的。”

陆公公听了这话,立马知道那人多半就是他要找的人了,现在离毒发只有一天半,他必须尽快找到他,只是茫茫人海,他要去哪里找。

他在心里直叹气:“周大人啊周大人,你到底在哪?”

第134章 拱火

才平了战乱, 城里又死了高官,开封城风云巨变,在这混乱中, 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太康县丢了个知县…

杨思焕被关在狄军的囚车里, 起了高烧, 昏睡一整日, 醒来便像得了失心疯似的, 竟对着狄人叫喊着要吃要喝,狄人并不睬她,于是杨思焕就喊得更大声些:“我要喝水!我要吃肉!”

负责押运俘虏的狄人实在心烦, 拔刀就砍,眼看那刀就要落到杨思焕身上, 却被另外一把刀挡住,两刀相碰,火星溅了一地。

刀横落在杨思焕的眼前, 将夕阳砍成两半。一旁的周威见状, 连忙捂了杨思焕的嘴,拉她退至角落:“你疯了?”

杨思焕挣开周威, 却道:“我料她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此话一出, 狄人更是火大, 把脸一横, 抽刀又要砍下, 却被同伴再次相拦:“王上有令,要留活口!”

“又是你…黄字营的, 你不在王上帐中做提鞋狗, 来我玄字营作甚?”

那人复道:“全因王上军令,自不必向你汇报。”

负责押运的狄人额角青筋暴起, 闻言却不得不咬牙收刀:“黄字营的,走着瞧!”

杨思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下得意。原来她早就醒了,她只是在装睡,这一路上她注意到狄军的腰带颜色不一,紫的、红的、绿的、灰的,她们胸前的文字也不一样,因是北凉文字,杨思焕并不认得,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区分兵种的文字,直到中午短休时,两拨胸前印有不同文字的狄军暗自较劲,从她们的交谈中,杨思焕听出,她们是来自不同营的狄军,分别是“天、地、玄、黄”四营,天字营是忽尔汗的亲兵营,自与别的营不同,拿到的干粮都是最上等的,而玄黄二营则是民兵营,吃的都是杂粮硬馍。此番负责押运俘虏的就是玄字营,杨思焕注意到,玄字营的小兵腰带大多是灰的,只有骑在马上的几个是绿腰带;而天字营却少见灰腰带,大多是绿腰带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