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景!你我之间不提谢字。”

周世景不知道此刻他还能做什么,能做的他都做了,还是无法救出那个人,如今他只能祈求昔日的友人能帮忙保住她的命。

周世景把话锋一转,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忽尔汗的?”

军师蹙眉,犹豫再三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周世景。周世景听完沉默了,即便连日的剧毒焚身他都不觉得有多难过,但此刻他却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放弃了这么多,却还是走到今天的局面。

“你是不是还要去见她?”军师道,“你必须马上回去,你真的会死!”

周世景转头望向漆黑的窗外,听风卷着残雪,把窗户吹得哗哗作响,他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却很快就被风吹散在黑夜中,然后他转身推门,消失在漫漫大雪中。

第136章 杨思焕设计被抓

夜里雪越下越大, 风卷了冰渣从破了洞的窗户灌进北凉大狱,让本就阴冷的牢房变得更加苦寒。

过了今夜,就是正月十五,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杨思焕却身陷异族的牢狱之中, 因为太冷, 她半夜起了高烧, 半梦半醒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字。那人唤了几声,她才辨出那是张珏的声音。

杨思焕猛然惊坐起, 把一旁守着她的周威冲撞得一仰,差点倒到地上。

周威叹了口气:“你可算醒了, 你一直发烧,睡了一天一夜。”

杨思焕嘴唇嗫嚅,只觉得喉咙干疼, 她揉了揉眉心, 环顾四周似乎在找着什么。周威料想她是饿了,问她是不是饿了, 接着又做贼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风干的牛肉干。

这牛肉干是那日周威出门时她夫郎给的干粮, 她一直藏在衣服的最里面, 才没有被狄人发现, 这不仅仅是一块牛肉干, 更是支撑她在绝境中活下去的勇气,现在她将这一小块牛肉塞给思焕, 并启动皲裂的双唇, 极小声的附耳嘱道:“别叫人瞧见了。”

杨思焕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她梦见张珏唤她的字, 还催她快点回京城,又问她曾送她的那块玉是否还在,似梦非梦,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个硬梆梆的东西:“这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嗓音沙哑而低沉,话音未落就被周威捂了嘴。

周威慢慢摇头,只低声道了句:“这是保命的东西,咱们得活下来。”

杨思焕闻言便把牛肉干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将另一半分给了周威,然后她才哑着嗓子低声道:“得想办法出去,这样我藏在外面的火药才能派上用场。”

周威也发着烧,脑仁疼得嗡嗡作响,却也被思焕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惊了个激灵,她立马靠了过去:“你说什么!”

这可是北凉的京城,她们两个都是初来乍到的俘虏,一路被押着过来,周威想,杨思焕这家伙一定是烧糊涂了,正在胡说八道。

却听杨思焕又一本正经的说:“我本就是有意设计被北凉狄人抓走,那天我用的火药迷乱忽尔汗的军队,她们都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为之,实际上我只是趁乱将两厢火药带进狄人的阵营。”

此话一出,周威即便浑身酸痛也差点笑出声:“杨思焕,你二回改去说书算了。”

杨思焕不再说话,只是躺卧在地,再次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第137章 周世景只身离开北凉

正月十四的夜里, 距北凉千里之外的开封也飘起雪来。

开封同知府的下人一早上就起来扫雪,从天黑扫到天明,青石路上、走廊的边缘, 刚扫过不久就又铺上厚厚的一层。

宋世恕临窗倚坐在轮椅上, 默默望着外面漫天的大雪, 院子里的腊梅枝桠也挂满了雪, 风一吹就听见沙沙的声音, 是雪堆砸落到地上发出的声响。

明明春天就要来了,竟下起这么大的一场雪,这雪下得宋世恕内心隐约不安。她想起不久前断山的那场大火, 那火的背后暗潮涌动,让她不免忧心朝中动荡的局势, 只可惜她如今的处境不好,怕是再难回京,又想到刘仲身负重伤也要急着回朝, 不知道她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

宋世恕虽离京数年, 却也听说了不少京中事,先帝驾崩得突然, 如今新皇是原本的皇七女朱承启, 她在京中时就见过几次当时还是太女的朱承启, 记忆里的朱承启文质彬彬, 和颜待人, 后来宋世恕离开京城,常听到关于朱承启的种种不一样的事迹才让她对这个新皇改观。

最令宋世恕记忆深刻的是几年前, 有传言朱承启在当年二皇女赶往封地的途中下手将其诛杀, 原本这是没人相信的,但宋世恕在宫中的密友写信告诉她, 先帝在二皇女丧期曾狠狠鞭笞过朱承启,这个事情至今都无几人知晓,如此更是印证了传言,单从此事看来,宋世恕就明白如今的新皇并非善茬。果然先帝驾崩后的两年,边境的战事就不曾断过,几个藩王还暗处勾结,这种局势下身为都督的刘仲被急急召回,鸟未死,将弓藏?大犁的前程就像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越前看越是模糊不清。宋世恕想得出神,直到有人敲门进来与她说话,她这才回过神来。

来人是宋府的管事宋杰,她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正要走时听到屋内有轻微的咳嗽声,才硬着头皮推门进来,走进门去,果然看到宋世恕在屋里坐着,手握暖炉,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大人, 有鸽子来府上,赶也赶不走。”

宋世恕闻言回头,将鸽子腿上的竹管取下,竹管由木蜡封住,上面盖了完整的狼头印,证明这信在途中一切正常,不曾被他人看过。宋杰将信送到,当下就要告退,因为她隐约知道,这封信里承载了无数人的生死,甚至攸关大犁的命运走向。

宋世恕却先开口道:“这鸽子原本就从我府中送到刘都督手里的,没想到她将它送到北凉,北凉那样冷,它竟能活下来。”

宋杰足下一滞,又听宋世恕慢慢说下去:“那被狄人掳走的太康知县是我故友的独女,她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宋杰跟了宋世恕数十年,只是寥寥数语她就马上会到了宋世恕话里的意思。

宋世恕虽性子洒脱,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不羁的模样,但宋杰知道,她的大人最是重情重义,数来数去,她家大人的朋友却也没几个,所以宋世恕一说“故友”二字,宋杰茫然的脑海里马上就飘出两三个人的影子。

其中一个是和尚,另一个是宋世恕小徒弟的生父,可惜他早已去世,最后一个便是前不久途径开封还和北凉人打得昏天黑地的都督刘仲。想到这里,宋杰不禁问道:“可是大人的师姐,刘都督?”

宋世恕偏过头去,将竹管靠近暖炉,把蜡油融化后取出里面的信来看,她不说话,算是默认宋杰的问话。

宋杰见状又道:“可我听说,刘都督的独女是位英勇善战的少将军。”

宋世恕仍不作答,一心读信,宋杰见她眉头越锁越紧,然后她将信凑近蜡烛点燃,信纸很小,瞬间就烧成灰烬。

宋杰看到宋世恕的目光闪动,好像在回忆很久远的事,然后听到她说:“刘仲实际上不曾婚配,现在养在她身边的也只是收养的义女。”

宋杰听了这话十分诧异,这事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却又听宋世恕接着说出更令她惊诧的话。

“之前你在京中可听过那首童谣,唱的是刘仲与陆太傅家嫡子的故事。那是真的。”

宋杰一时语塞,那歌谣她自然是听过的,但是歌里唱的人个个是人物,从就连先帝都被编排进去,放在现在,谁敢说呢?

屋里陷入了沉寂,片刻后才听宋世恕继续说:“陆公子当年把孩子生下之后,为了不拖累陆家,选择了自戕,我师父道衍将孩子秘密送往徽州府的一户乡下人家,那户人家当时刚刚夭折了女孩儿,所以就连她们本村的村民都没有发现那孩子不是亲生的。现在那孩子长大了,通过科举考试,去京中做了官,后来又被下放到太康做了知县。这些事我是最近才晓得的。刘仲临行前将这一切告知与我,就是让我替她护住那个孩子,谁知那丫头虎胆包天,我实在想不明白,那日她为何要做那种蠢事,居然上赶着被北凉人抓走。”

宋世恕说着话,双手滚动轮椅,转过身来向宋杰道:“那鸽子是刘仲的亲兵从北凉放出来的,信里说狄人已将杨思焕押到北凉境内,大犁的官在北凉,必是九死一生。”

宋杰道:“这可如何是好!”

宋杰的心也不免跟着揪了起来,不为别的,重情义如她家大人,平时放荡不羁的大人,一旦答应了别人的事,必然会竭尽全力去做到,何况那人是大人的师姐兼挚友,宋杰这样想着便想开口安慰宋世恕,却听宋世恕反问她:“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宋杰略一思索,然后说:“老奴马上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京城。”说完又觉不妥,立马改口补道:“请大人修书一封,老奴即刻叫犬女宋顺亲自送给刘都督,叫他快马加鞭,一刻也不要耽误。”

宋杰想着,要是不赶紧搬救兵,恐怕连尸都收不全乎了。

却听宋世恕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送信,恰恰相反,我想让你帮我去稳住太康县,对外声称知县回京述职,县中大小事务全由你整理后直接交与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