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到衣摆隐没于转角处之时,才收回视线,转身往书房走去了。
今日要处理的公事,其实并不多,粗略估算,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做完,之所以要熬到晚上才过去见万呈安,是因为他觉得,现下和万呈安待在一起,会影响自己对两人关系的判断。
在万呈安身边,他的情绪总是不受控制,或许,只有单独待一段时间,才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回到书房,钟玉先开始处理公事,这期间还派人送了两道开胃的点心到万呈安的房间里。
前两日,万呈安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除了酸甜口的山楂糕多吃了几块外,其他的都没动多少,想着他今日从起床到现在,几乎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酒楼里也就吃了两筷子鱼肉,钟玉难免会因此分心,在派人吩咐小厨房做好点心后,才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公事上,渐渐忙碌了起来。
和预期的想得一样,不过半个时辰,钟玉就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再抬眼看向窗外时,天色已至黄昏。
不知万呈安此刻正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怔,将视线收回来,沉闷地叹了口气后,开始收拾桌上的公文和笔墨。
整理完,钟玉坐在椅子上,如往常那般思考起来,习惯性地想摘下腕上的翡翠手串,放在手心里摩挲,但却摸了个空,目光移至空空如也的手腕上时,才想起来自己早在上午的时候将其作为补偿送给了万呈安。
摔了他的东西,补偿是应当的,这一点钟玉很清楚,可心里依旧觉得差了点什么,倒也不是觉得那条手串抵给万呈安不值,而是觉得,仅仅一条随身佩戴的装饰品,似乎并不够用来表达他的心意。
心意?
这两个字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真让钟玉吃了一惊,他坐直了身子,攥紧拳头,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万呈安,万呈安。
钟玉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越念越觉得胸口堵的厉害,如果是从前的自己,见到万呈安落得这个境地,必定会如释重负,畅快不已,可如今,真看到对方落魄潦倒,被众人鄙夷欺压的场景,他又觉得不是滋味,细想想,竟不知是出自于责任,还是自己的内心。
暮色渐浓,屋内光线愈发暗淡,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不大清桌面上曾刻下的字了,钟玉抚摸着那刻字的纹路,又想起自己考取功名前,娘对他的叮嘱,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娘的原话是,人这一生,总是在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心爱的人相伴一生自然好,但若没有中意的,也不必强求,一人快意余生,未尝不是件潇洒的事情,等真遇到喜欢的,再决定日后的事也不迟,只是,一旦决定了,就要负责到底,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抛弃对方。
钟家已经出了一个负心汉,绝不能再出第二个。
这一点,其实就算娘不提醒,钟玉也深刻地记在骨子里,他不愿意重蹈那人渣爹的覆辙,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来,从考上状元的那一刻开始想的便是,若无情爱,则一心一意求取功名,若已婚配他人,便将责任置于功名之上,不求恩爱两不疑,但求无愧于心。
如今,他做到这一点了吗?
在府中的照顾不必多言,自然是不曾怠慢过,虽然有些时候,他会因为万呈安惹自己生气而做出一些过激的行径,但大部分时间里,他对万呈安其实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没有像那姓沈的一样,轻描淡写几句,就把人抛弃了。
这样一想,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但与此同时,上午砸碎对方玉佩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钟玉深吸一口气,开始回顾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平心而论,他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万呈安私藏旧情人的玉佩,本就是不应该,一定要计较对错的话,那钟玉也只会认为,他错就错在发现玉佩的时机太晚了,早在进府的时候,就该搜身搜出来砸了才好。
想到万呈安对那玉佩的珍视程度,他拧紧眉头,不自觉烦躁了起来,再看向窗外时,发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也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
因先前就吩咐过,处理公事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所以点灯这件小事,一直都是钟玉亲力亲为,不需要别人帮手的。
起身去后面的书柜旁拿蜡烛时,钟玉被最底下的箱子绊了一下,他扶稳身子,而后弯下腰,点燃火折子,照了照箱子的原貌,骤然发现这是娘过世以后,留给他的遗物,当时太过悲痛,一直都不曾打开,放在这里久了,都积上了一层灰。
屋内亮堂起来的时候,他将那小箱子放在桌面上,用帕子沾了些水,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后,才慢慢打开。
箱子里东西不多,只有一枚翡翠玉佩和压在玉佩下的一张字条。
钟玉怔了下,似乎明白娘为何要在临终前将这箱子交给他了,那玉佩是娘的陪嫁,传了许多代的珍贵信物,想来,是怕无法见证自己日后的婚事,所以提前将此信物放在箱中,以便他交给未来的另一半。
字条展开,也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与娘生前的行事风格一般无二。
「愿吾儿,莫违真心,同知心人长伴左右,百岁无忧。」
不知是什么原因,看到后面,钟玉脑中浮现出的竟然是万呈安的脸,甚至连同对方在一起的细节都回想起来了。
为何是万呈安呢?钟玉呼吸一滞,心脏也随之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他试图用冷静的头脑去思考问题,但怎么都想不到答案,身体反而愈发灼热,心跳声快到不用细听也能感觉到胸膛在不断的震动。
难道,他的的确确是把万呈安当自己的另一半来看,而并不是一句负责任就能概括的名义伴侣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钟玉心跳骤停,猛然间站起身,攥紧了手中的字条,似是明白自己这些天的行径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他没有半点犹豫,将箱中的玉佩拿上,径直朝门口走去,这一刻,钟玉比任何时候都想和万呈安说话,也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他。
第57章 不速之客(大房会面,扯头花警告)(上门倒计时开始)
56
钟玉来到房前时,瞧见里面漆黑一片,猜测万呈安应当是睡下了,所以在推门进去的时候,动作很轻,静悄悄地来到了床边。
透过月色,能看见万呈安睡得正熟,大抵是今日累着了,所以连外衣都不曾脱就躺上了床,现在身上穿的,还是上午出门的那件衣服。
“怎么就累成这样,”钟玉俯下身,如往常般帮他解开外衣,喃喃道:“服个软有那么难吗?”
万呈安仍旧沉浸在梦乡里,并未听见这句话,一直到钟玉慢慢抱起他的身子,轻手轻脚地将外衣脱下来,放在床脚,都没有半点醒来的预兆,睡得相当沉。
在替他重新盖好被子后,钟玉又去门外打了盆水来,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了下他的脸,重新浸水拧干了,再开始擦拭手脚和裸露在外的皮肤。
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将物品归位,脱下外衫上床,替万呈安掖好被角,而后躺在他身旁,把藏在怀中许久的玉佩塞到万呈安的手中,让其合拢握住了,才慢慢地环住他的腰身,叹了口气。
“万呈安。”
钟玉轻声道:“我是不是,应该对你再好一点?”
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他如果真拿万呈安当未来另一半看,或许应该先学会尊重对方的意愿吧。
只是,钟玉还并不知道要如何正确和另一半相处,从入京开始,就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功名之上,不曾和谁有过这样的接触,可以说,在感情上,他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纯靠摸索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要让他在短时间内理清楚对万呈安到底是怎么样的态度和想法,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困难归困难,钟玉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暂时找到了些眉目,意识到自己对万呈安是存了些除责任以外的感情的,但具体这份感情是纯粹的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他还未分辨的很清楚。
如果后面,万呈安能保持这个样子,不招惹其他人,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钟玉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至于喜不喜欢,在不在意,那都是其次,钟玉还不能确定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是,想到万呈安从前对那姓沈的感情颇深,还可能在旧宅里与其有过亲密举止,就觉得胸口不是很舒服,像梗着什么东西一样,闷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