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你！”

方才的幼童将手里的碎银子扔到万呈安脚下，大声道：“我哥哥说了，万家的钱都是做坏事得来的，我才不要你的臭钱，我也不要和你道歉，死瘸子，拿着治你自己的腿吧！”

“怎么说话的，”钟玉面有愠色，沉声道：“你管谁叫瘸子？”

幼童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没有再开口，旁边像是他哥哥的小孩揽住他的肩膀，鼓足勇气说道：“我弟弟又没说错，他本来就是瘸子，万家的人也都不是好东西。”

若换作是从前，万呈安面对这样的情景一定会不依不饶地闹到底，定要让他们大人出来解决问题道歉不可，可是现在，他有什么底气做这种事。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后，他自嘲地笑了下，发现对方说的的确是事实。

他万呈安如今，确实变成了半个残废，还是个不能人道的瘸子，但有一点，是必须要说清楚的。

万呈安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因胸膛起伏的厉害，手不自觉地发颤，他强压住自己的羞耻心，一字一句道：“错的人是我，和万家没关系，骂我无所谓，别牵扯我的家人。”

他这话才说完，人群里不知是谁朝他砸了个鸡蛋，啪嗒一下就碎在了身上，随后，里面便传有人讽刺的说道：“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劝你别出来招摇过市，没人愿意看见你这副样子，你是错了，万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包庇你做了多少混账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挨两句骂怎么了，又没遭什么罪，万家的人如今都入土了，你还是替自己操操心吧。”

钟玉在瞧见有人砸鸡蛋的时候就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他前面说道：“你们做什么，这是大街，不是闹事的地方，方才砸东西的人是谁，站出来，我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敢当着我的面砸人，是想现在就和我去见官吗？”

话音刚落，人群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部分人怕招惹是非，转身就离开了，刚刚那几个幼童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偷偷摸摸地溜走了，剩下的，就只有前面为了凑热闹围过来的人。

“钟大人，您的苦衷我们都知道，皇命难违，我们也不想让您难办，”有年长的老人劝和道：“大家不过是积了太久怨气，没处可发泄，这才闹成这样，您别太在意。”

“是啊，他万呈安当初什么德行咱们都见识过，瞧不起这瞧不起那的，就没把我们当人看过，如今只是让他体会一下我们的滋味，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钟大人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吧。”

万呈安听出来这插话的正是方才出言讽刺他的人，视线往人群里看去时，怔了一下，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发现这竟然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

当年还在书院的时候，就常常有人在身边巴结他，少说也有四五个家境不错的公子哥上赶着要和他交朋友，这便是其中一个了，那时，他心里只有沈青越一个好友，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但也没拒绝的太明显，像逗狗一样，想玩的时候就叫人过来，不想玩了就赶人走。

碍于他的身份，那些人被耍了之后也不敢有怨言，万呈安原以为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没想到会有人一直记恨到现在，要在他落魄的时候踩上几脚才舒服。

他心下堵得厉害，被其他人的视线刺得浑身难受，已经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希望能早点回去，但腿伤成这个样子，只靠走的话，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万呈安不想什么事都依靠钟玉，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别的选择，沉默良久，他才抓紧钟玉的手，低声道：“带我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街角，似乎又瞧见记忆中那个纵马的身影，万呈安忍不住想，要是他的腿没受伤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或许自己还有逃跑的机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众人指责都没有离开的办法，还要求助于害他落得如此境地的人才能脱身。

如果他当初听了爹的话，如果他没有在沈青越身上浪费那么多年时间，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想到这的时候，钟玉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万呈安没有听清，注意力全放在了街角的那道似有似无的身影上。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曾经，万呈安是做过许多错事，我知道，但现在，皇上将他赐予我，那他就是我的人，夫妻同为一体，他以前欠的，如今，我替他还。”

钟玉将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摘了下来，放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若是钱能解决的事，拿证据来钟府，我会分文不少地抵还给你，有什么不满，也尽管冲我来，但若是想借此机会诋毁羞辱于他，我绝不允许。”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眼人都能听出来钟玉的意思，但不知道他是受圣上所迫还是真心如此，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暂且都憋进了肚子里。

见眼前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地上的物件也没有人敢动，钟玉心知是时候该走了，便搂住万呈安的肩膀，轻声道：“走吧，马车快来了。”

万呈安从听到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惊愕住了，不明白钟玉为什么会做到这一步，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他想了许久，等到两人都走到街对面的时候，才犹豫了下，开口问：“你，是不是……”

“不是，”钟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看似云淡风轻地说道：“别误会，我对你没有好感，照顾你一来是皇命在身，不得不如此，二来是因为我是你丈夫，这是我应尽的责任，方才那样做，也是因为这两点，没有其他原因。”尅籁氤岚

意料之中的回答没让万呈安有太大反应，只是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钟玉却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觉得心里不自在，没话找话道：“前些日子，有位同僚送了我一坛极好的女儿红，一直都未曾动过，你要是想尝尝的话，回府以后就送到你房里去。”

“不用，”万呈安低声道：“我就想回去休息。”

这态度的变化让钟玉喉咙一梗，忽然间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原本只是想提醒他们两人之间的界限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以后，自己的心情反而复杂了起来。

虽然万呈安就站在他身侧，但钟玉却无故有种错过了什么的感觉。

第56章 醒悟（异常，反思，觉察内心）

55

回府的路上，钟玉心情有些微妙，几次都想为方才的话再解释一番，但话到嘴边，看见万呈安神色恹恹，一副并不想沟通的样子，又将话咽了下去，无故地烦躁起来。

马车里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回府，这过程中，钟玉一直强忍着没有同他说话，就是想看看对方能不理会自己到什么时候。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一方拽着另一方的手慢慢的往院子里走去，钟玉呼吸沉重，每多忍一秒，心里就焦躁一分，实在不明白万呈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之前话还那么多，虽说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但也比现在一个字都不讲要强得多。

到这一步，钟玉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在街上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点过了，而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慢慢停下了脚步，也将旁边要继续往前走的万呈安拉住了。

奇怪，以往他会思考这些事情吗？

怎么觉得现在这情形，不像是他抓住了万呈安，倒像是万呈安束缚住了他一样。

他下意识看了万呈安一眼，发现自己此刻心里想的居然是，万呈安从刚刚到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这一瞬间，钟玉意识到问题所在，继而也觉察出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有够奇怪，不自觉松开了手，虽说照顾万呈安是作为丈夫应当做的事，可像正常夫妻那样相处，时时刻刻都在意对方的感受，真的适合现在的他们吗？

他究竟把万呈安当作什么，是曾经令人厌恶的纨绔子弟，还是现在只能依靠他生活的另一半？

诚然，起初的钟玉的确是抱着负责任的念头将万呈安带回来的，但中途并没有除照料他起居以外的任何想法，认为只要人在府中就够了，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

可现在，为何自己想要的会越来越多呢，钟玉发现，从决定全权负责万呈安未来的人生开始，自己的想法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发生了变化，最开始是只要人留在身边，再然后就想要心也专属于这里，到现在，居然已经发展到，他不愿意万呈安的心思飘到别的地方去，最好是什么事都告诉他才好。

“你干什么？”

万呈安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尽管还没想明白方才的那些念头，但钟玉第一反应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万呈安身上，见他脸色仍旧看起来不大好，转头喊住身旁端着茶水的婢女，让她放下手上的活计，先扶万呈安回房休息。

“今日，我还有公事在身，就不陪你回房了，”钟玉这话半真半假，一来是确有要事在身，二来是想独自静一静，弄清楚自己这些日子行径究竟是何原因，正准备转身之时，又停顿了下，对万呈安说：“晚上，我再来看你。”

听到这话，万呈安反应不大，只是庆幸不必再面对钟玉的脸，微微舒了口气，在婢女将茶盏交与旁人，转而来搀扶他的时候，头也不回地朝院中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