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才说完,他沉默了下,又补充道:“换上他从前的那套衣服。”
在婢女应声去打水之后,沈青越合上房门,边走边用手帕缠住掌心的伤口,不过一会儿,那天青色的衣角就消失在院门的转角处。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桌上的茶点丝毫未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用食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目光慢慢往上看去,就能瞧见他如朝霞般昳丽的容貌,及眉间极显眼的那点红痣。
在身旁的下人欲要为他续茶之时,他伸手挡住杯口,笑道:“不必。”
这一笑令下人羞怯地低下头,很快就退回了方才的位置,不敢再多瞧他一眼。
不久,门外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沈青越不紧不慢地来到厅间,身上已换成了正式见客的衣裳,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束起,同座上人对视的瞬间,空气骤然凝重了起来。
“钟大人,久等了。”
沈青越先示意其余人离开,随后往厅间正座走去,坐下以后,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声道:“不知钟大人无故来访,有何要事?”
“沈兄说话还真是客气啊,”钟玉微微往后一靠,眸色渐深:“贸然拜访,的确是我失礼,不过,比起这个,我想沈兄更应该解释一下,为何我那才成婚不久的内人,会住在你的宅院里?”
“道听途说之言,钟大人也会相信?”
“是不是道听途说,沈兄心里比我更清楚,”钟玉轻敲了下茶杯,目光灼灼道:“夺人之妻,不是君子所为吧?”
沈青越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道:“我记得,这场婚事是万伯父定下的,并非出自他的意愿。”
“木已成舟,是谁的意愿有什么要紧。”
钟玉饮了一口茶水,看向沈青越:“圣上都已将他赐给了我,名义上我仍是他的夫君,我知道,你与他之间也有一些恩怨,所以才会把他困在这里这么久,但,凡事都要有个度,你作弄他这么些时日,也该足够了,剩余他欠下的,我会折算成金银还给你,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惦记他了。”
“不必。”
沈青越对于钟玉这副男主人的姿态感到十分厌恶,但又没有任何立场去谴责于他,再者,他谴责的理由是什么呢?
昨天晚上犯下的错误,难道还不够多吗?
或许,这是让他和万呈安理清关系的好时机,避开会面,能让他想清楚很多事情,等处理好手头的问题之后,再把万呈安接回来也不迟。
起码这段时间,能让另外两个人安分一阵子。
“人在后院,”说这话时,沈青越的语气有些沉重,他下定好决心,一字一句道:“半个时辰内,把人带走。”
钟玉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过后不久,便露出了笑容:“好,我会让手下动作放轻些,不会惊扰到你院中其他人的。”
商议到这里,沈青越已不愿再言语,冷眼看着钟玉带着人手前往后院的方向,心中隐隐作痛,沉闷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回味尽是苦涩。
第44章 回笼(梦醒,发现端倪,尝试逃跑无果,松懈)
“呈安,呈安!”
意识混沌间,万呈安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他的身体沉重又疲惫,睁开眼都觉得困难,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感觉周围一直在晃动。
“好啦,别喊他了,这浑小子,每次去山庄都要装睡。”
爹的声音从右上方传来,万呈安呼吸一滞,感觉到有人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从手掌心传来的温热一瞬间给予他极大的安定感。
他睁开眼,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自己正身处于马车的车厢里,爹在为娘梳理发髻上的落花,姐姐还在整理他带过来的那些小木盒,里面装的都是他从院里捡到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和树枝。
这是什么时候来着,万呈安恍惚间想起来了,这是八岁那年的盛夏,姐姐进宫以前,他们一家人每年都要去一次避暑山庄的。
“呈安!”
姐姐的喊声把他的意识拉了回来,万呈安抬头看去,发现姐姐正一脸气恼地举起一个打开的盒子说道:“都让你不要带蟋蟀来了,为什么还是不听?”
“这小子什么时候听劝过,”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锤了下他的肩膀,威胁道:“把你那藏着的虫子都给我扔了听到没?晚上睡觉再让我见着你偷摸点灯玩,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啊!”
“算了,沈家那孩子不在,他一个人也无聊,由着他去吧。”
娘笑起来还是柔柔的,将他的手握住以后,又轻声叮嘱道:“往后可不许这样了,要多听你爹和姐姐的话。”
“真不让人省心,”爹揪了下他的耳朵,随后无奈地笑了:“不过,怎么说也是我儿子,这坏毛病说不定是随我。”
姐姐笑着说道:“那我呢,我肯定是像娘多一些吧。”
“傻丫头,你自然是像你娘多一些,就是脾气像我,太倔,性子要是也随你娘就好咯。”
“怎么都好,我们的孩子哪有不好的,”娘又握住爹的手,轻声说道:“旁的都不要紧,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当然会好好的,你同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过呢。”
呢喃般的声音从耳边消失后,眼前的一切忽然尽数消散,黑暗中,姐姐的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呈安,爹娘都下车了,我也下去啦。”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了。”
万呈安混沌的意识在这一刻清醒了过来,声音消失的瞬间,他鼻间酸涩,挣扎着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哽咽道:“姐……姐姐,别留我一个人!”
“求你了,别留我一个人……”
这条路好黑好黑,又好长好长,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姐姐,姐……”
他胸膛疼痛难忍,那条被挑断脚筋的腿根本使不上力,他跑得越来越慢,脚上的枷锁也越来越多。
先开始,捆在他脚上的锁链只有一条,万呈安被绊住了脚,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后,另一条锁链又缠绕了上来,将他的双手也缚住了。
在挣扎的过程中,身后又伸出两条锁链,缠勒住他的脖颈,将他强拖着往后拉去,万呈安接近窒息,怎么都找不到借力点,恐惧地发现自己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越拖越远,那道原本距离他很近的光亮,也渐渐消失了。
这一瞬间,万呈安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上身上全是冷汗,从脖子摸到脚腕,确认没有锁链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剧烈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平静下来,瘫倒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