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淮见她神色从容，想她自有其深思熟虑之处，遂不再多加赘述。

翌日，念薇便命人传信给沈凌霄，约他在城中有名的“清茗轩”茶楼一叙。茶楼位于长安城东，临水而建，环境清幽，是个谈事的好去处。

念薇踏入约定的茶楼时，沈凌霄已坐在临窗的雅间内。他仍是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见念薇进来，他起身相迎，唇角含笑：“夫人请坐。”

念薇微微颔首，在他对面落座。茶香袅袅，沈凌霄执壶为她斟茶，动作从容优雅：“夫人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了决断？”

念薇抬眸，目光沉静如水：“公子所言之事，妾身已与拙夫商议。拙夫并不反对，便是公主，也对此颇有兴趣，愿参股其中。”

沈凌霄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意更深：“公主果然慧眼如炬。有她相助，此事必能事半功倍。”

念薇轻轻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不过，公主亦有条件。她希望胭脂厂的经营需以芙蓉居的名义进行，且所有配方与工艺，皆需严格保密。”

沈凌霄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夫人这是信不过沈某？”

念薇神色不变，语气淡然：“公子多虑了。只是公主对芙蓉居的招牌极为看重，妾身不得不慎重行事。”

沈凌霄轻笑一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夫人果然心思缜密。既然如此，沈某自当遵从公主之意。”

两人又就胭脂厂的具体事宜商议良久，从原料采购到生产流程，从市场推广到利润分配，皆一一敲定。

两方合开胭脂厂的事，便这般落定。

0113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另有隐情

筹备之事千头万绪，犹如春蚕吐丝般细密而繁杂。从江南的茜草，到岭南的珍珠粉，乃至城郊依山傍水的工坊选址，每一处细节都需经纬分明，容不得半点疏漏。

沈凌霄行事雷厉风行，手段令人咋舌。不过旬日，蒸花铜甑已在青石院中架起，晾晒花瓣的竹匾堆成小山，连装胭脂的珐琅掐丝盒都已照着公主画像上的金凤纹样打好了模子。唯有一事，他笑着推给了念薇：“夫人慧眼识人，这选匠的活计，沈某可不敢僭越。”

毕竟，胭脂制作讲究精细，工人的手艺与耐心直接关乎成品的品质与口碑。这胭脂厂虽由沈凌霄出资，但若因工人疏忽坏了名声，终究是芙蓉居的招牌受损。

念薇深知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便亲自拟定了招募章程，将各岗位的要求一一列清：研磨工需手稳心细，研磨时不可有丝毫偏差；搅拌工需力道均匀，确保原料调和恰到好处；装盒工需眼明手快，摆放整齐，方能彰显产品的精致。她思忖再三，在章程末尾添了一句：“凡入厂者，需经三日试工，合格者方可留用。一经录用，每日百文工钱。”除此之外，她并未对经验做过多要求，无论有无经验者，皆可前来一试。

这些，都是她从研制“朝露凝香”时得来的经验手艺固然重要，但品性与耐心更是不可或缺。她自己本也是从零开始，不过是多次尝试，熟能生巧罢了。

招募告示一经贴出，应征者如潮水般涌来，排成长龙。有城南染坊被东家嫌手慢的学徒，有从宫里放出来擅长调香的老嬷嬷，甚至还有几个西域商队里常年揉搓香料的胡姬。念薇并未急着录用，而是先让众人以蒙眼辨香开场，再让十指浸过茉莉水的娘子们现场分拣花瓣，凡指尖被花刺勾破者，即刻筛去。她要的不仅是手艺，更是耐心与细致。

三日之后的破晓时分，二十位匠人肃立于工坊庭院，衣袂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花粉渍迹。念薇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芬芳，恍若回到了往昔在芙蓉居后院，熬夜蒸制花瓣的时光。彼时，她亦如此，细心研磨出一盒盒备受称颂的胭脂。

正值念薇为芙蓉居与脂粉工坊诸事繁忙，心力交瘁之时，一纸消息犹如平地惊雷，轰然响彻长安城的上空傅其弦于流放途次惨遭刺杀，魂归幽冥。此讯传出，犹若晴空霹雳，震动了整个帝都，市井之间议论纷纷，茶坊酒肆莫不哗然。

念薇，作为傅其弦的前妻，自是难以置身事外。消息传扬的次晨，芙蓉居门前便聚拢了众多好事之辈，或是指指点点，或是交头接耳，似乎她与这起悲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不怀好意者，在市井之间散播流言，妄言傅其弦之死与她有着莫大关联。

然而，念薇对此却是泰然处之，她非但未闭门谢客，反而面色如常，款待每一位踏入芙蓉居的宾客。说来也奇，尽管流言如潮涌至，芙蓉居的买卖却未受丝毫影响。贵女仕媛依旧络绎不绝，胭脂销量反倒较往昔更胜一筹。

乔娘子娴熟地整理着妆台，同时目光温柔地投向念薇，语气柔和：“东家，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您切莫放在心上。想当年奴家男人走后，街坊邻居也没少嚼舌根，说什么奴家克死了他。可如今呢，我活得自在逍遥，他们反倒闭上嘴，再不敢多说一句。”

一旁的月棠正为一位贵妇试妆，听到这话，也转过头来，眉宇间露出几分不平之气：“正是，东家不必理会那些闲人。他们不过是见不得人好，才胡乱编排些话来恶心人罢了。”

那贵妇亦轻轻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世子夫人品行高洁，傅世子当年遭难，也不愿您受牵连。如今种种，真是命运弄人。”她轻声叹息，既是为念薇感到不平，又似乎对她的坚韧不拔感到敬佩。

云芷一边收拾着妆匣，一边轻声应和：“夫人说得极是，东家心善品正，咱们芙蓉居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自然有人眼红。他们越是胡言乱语，咱们越要活得漂亮，气死他们！”

念薇听着这些话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我自不会因那些无谓的言语乱了心神。”

她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中充满了感激：“有你们在，我心里也踏实许多。”

娘子听后，笑着摆了摆手，语气中透着几分亲昵：“东家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自当互相照应。”她说完，又转身忙碌起来，手中的动作依旧利落。

月棠和云芷相视一笑，各自忙起手头的活儿。月棠轻声道：“东家，咱们芙蓉居的招牌可不是那些闲人能撼动的。”云芷点头附和：“是啊，东家，您安心便是，咱们做事又稳又快，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店内人来人往，更因为这几句温暖的话语，显得格外温馨和睦。

念薇立于柜台之后，手中巧妙地裹扎着“朝露凝香”，耳边虽不时传来几句刺耳的议论，她却恍若未闻。她深知，越是这样的时刻，越需保持冷静，不可自乱方寸。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方能在这风口浪尖上站稳脚跟。

何况，公主那日的话语虽未明言，却隐隐在暗示傅其弦的“死讯”另有隐情。念薇虽不敢全然笃定，但心中那份执念却如暗夜中的一盏孤灯，始终未曾熄灭。

尽管，有时心中难免疑惑丛生：“若他真还存活于世，此刻又隐匿于何处？为何选择假死？为何迟迟不现身？”这些谜团如同纠缠的藤蔓，牢牢束缚在她的心间，难以解开。然而，念薇也深知，眼下并非追根究底的时候。她需得稳住心神，静待时机，方能揭开这层层迷雾。

0114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识人无误

首炉胭脂终于绽放，念薇细致检视，盒盒皆用心审视。轻蘸“朝露凝香”，于腕间渲染，色若朝霞映雪，质如丝滑细腻，香似清雅绵长。她满意微笑，唇角自然扬起，心中暗喜：“品质完美，不负众望。”

正欲装箱，门外鸾铃作响。抬头，琼华公主的鸾驾已至。公主身着淡紫宫装，眉眼如画，轻盈踏入。她笑语盈盈：“表嫂，本宫特来支持。”

念薇恭敬迎上，态度谦和：“公主殿下光临，倍感荣幸。新品‘朝露凝香’已待检，敬请品鉴。”

公主拿起胭脂，轻启盒盖，细腻涂抹，红晕映雪肤，美如寒梅傲雪。她点头称赞：“名不虚传，技艺非凡。”

念薇微笑，心中既有成就感，也有自豪。

工坊依山傍水，四周竹林环绕，溪水潺潺，倒也是个清雅之地。念薇邀请李清漪一同在工坊附近走走，两人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耳边是鸟鸣溪流，鼻间是淡淡的竹香。

走了一段，念薇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妾身总觉得，您待妾身不一般。”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的竹林，声音中却透露出一丝探究。从前，她也曾想过，或许是因为傅其弦的缘故，公主爱屋及乌，才会对她格外关照。可如今傅其弦生死未明，他们二人也已和离，公主却依然待她如初。因着那夜的经历，念薇也曾怀疑过公主是否喜爱女子，但随着与公主的接触越来越深，她渐渐明白，那夜不过是公主一时兴起。公主和她一样，喜好的都是那些俊美男子，绝无其他心思。

李清漪闻言，轻笑一声，眉眼间带着几分戏谑：“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本宫心知你与表哥和离不过是权宜之计，仍然将你视作表嫂，爱屋及乌？”

念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即便是如此，公主待我这表嫂也太好了些。”

李清漪沉默稍许，脚步微顿，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似是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她轻声道：“或许是因为，本宫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声音虽轻，却如石落湖心，在念薇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念薇侧目看向李清漪，只见她神色淡然，眸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她正欲追问，李清漪却已转身，笑意盈盈地说道：“走吧，前头的竹林深处有一处凉亭，我们去那里歇歇脚。”

念薇只得将满腹疑问暂且按下，跟随公主继续前行。

抵达凉亭，李清漪斜倚栏干，眺望远处峰峦，语调轻柔而含蓄深远：“母妃昔日，心切望我嫁入傅门。世人皆以为，母妃之意，在于巩固傅家权势，却未深知，母妃真正所愿，乃是我能回归傅家，承继她的家主之尊。”

她稍作停顿，转首看向念薇，眼中流露出一丝探寻：“傅家女子地位，较诸他家为高，这一点，你应是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