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珠袖底的手紧紧攥起。
锦衣卫的主人自然只会有一位。
可裴玄章究竟是听命于谁?
两队锦衣卫轮班值守,这处宅院虽小,却五脏齐全,且别有洞天,衣柜中?盛放有许多新裁的夏季裙裳,色彩炫目,纹饰穷尽奢华,触手沁凉,不?是外面能买到?的东西。
她出生时皇帝已?经为?君近十年,但于礼法上而言并不?光彩,是以她记忆里很少有人同她提起前?朝的事情。
除了?裴玄章。
他虽奉命追访哀帝踪迹,然而哀帝活到?这个岁数也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皇位断不?会回到?他那一支上,因此他并不?避讳与她讲一些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前?朝故事。
当今圣上的皇考亦是立长立嫡,可惜长子早亡,皇帝便落到?长孙的头上,可哀帝坐拥天下,最后却敌不?过只有八百府兵的圣上。
可命运似乎专爱捉弄人,如?今同样的难题也落到?皇帝身上,太?子虽然年长,处理国事游刃有余,看起来却未必命长,雍王与陈王身强体壮,且有统兵之能,未必斗不?过太?孙。
裴玄章办事不?力,锒铛入狱,看似是对东宫一派不?利,但实?际上却未必如?此。
裴玄朗只是拥有过她这一项罕见的财产,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求之不?得的兄长会否动心。
谢怀珠夜里受惊,躺在舒适柔软的榻上也难以成眠。
她想起自己对二郎有一瞬近乎恶意的揣测,或许并非智子疑邻。
东西是在临渊堂丢的,但不?会无缘无故落到?旁人手里。
这个献宝的窃贼必然有极具说服力的情由,肯令幕后之人相信。
她不?愿去想,思绪却又不?免会飘到?裴玄章身上去。
他不?告诉她,必然有些他自己的道理,或许只是不?想教她担心,也自信身为?棋手定能掌握全局。
谢怀珠尽可能不?去杞人忧天,然而她不?在棋盘之上,大可以被人保护起来不?见天日,但他被关押在诏狱里,可也能受到?如?此优待吗?
乾清宫里,皇帝倚着靠枕闭目养神,听取指挥使跪奏密事。
崔俨在侧为?圣上轻轻捶背,雍王与陈王的反应皆在意料之中?,然而当他听得这位谢娘子对裴家二公子的诀别之言,却不?免为?这女?郎捏一把汗。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他手上动作稍缓,便见圣上睁开双目,轻笑着叹了?一声:“朕还不?至于如?此小气量,教个女?子看轻!”
“皇爷宽宏大度,谢夫人只囿于男女?情爱,自然不?懂宅院之外的事情,无法体谅皇爷用心。”
崔俨垂下头去,谢夫人之美,世所罕见,然而再美,也贵重不?过江山。
饶是裴尚书对女?色从不?留心,也会为?之动摇,更何况雍王与陈王二人本就觊觎这九重之上的宝座。
只是某些人的胆子未免太?大,彻底触怒了?陛下。
可却歪打正?着,又意外合了?圣上心意。
“元振也就留下这一线血脉,裴氏若为?朕而绝嗣,朕也颇为?不?忍。”
不?过谢氏女?从前?为?裴家二郎拒绝伯兄的求爱,如?今又为?裴玄章拒绝昔日的情郎,皇帝想到?此处不?免失笑:“他这几日大约没少吃苦。”
指挥使应了?一声是,不?知圣上何意,裴尚书如?今毕竟是戴罪之身,他亦不?好在明面上厚待。
“太?容易得到?,未必便会珍惜。”
皇帝略有倦意,轻轻敲击榻边檀木,轻描淡写道:“过些时日叫他们夫妻见上一面,省得他总要挂心。”
第75章 第 75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皇帝的口谕传到京郊时, 已是五月将?尽,原定起驾北上的日子。
虽说衣食无?忧,处处有人服侍, 连饭菜都要试毒, 可谢怀珠却全然?欢喜不起来。
她虽然?被?关?在这里, 可常常会有活泼的宫婢与她诉说城中的事情, 她没法不去多想。
皇帝的病似乎因为这一气更重了些,裴玄章被?贬官为民, 又废除爵位,罪名近乎板上钉钉, 却迟迟不肯吐口。
太子太孙与镇国公远在燕京,他们与裴玄章平日来往甚多,此刻却不好插手。
就连太子妃与其母家也闭门谢客,显然?要做壁上观,不欲与大难临头的镇国公府多有牵扯,然?而徐女官还肯帮她说两句话,请天子开恩, 令她入诏狱与未婚夫见上一面,或许见了心爱的女子,他也能?吐出背后指使之人。
锦衣卫的诏狱由北镇抚司管理, 严刑拷问不凭法度, 取旨自行,谢怀珠听闻过内里疫病横行,瘴怨之气不下岭南, 可得到旨意?时仍然?觉出一丝解脱。
皇帝这些日无?言的安抚固然?给谢家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对她未必便存好心,她只要一想到裴玄章在狱中会受到的苦楚, 心中阴霾始终难解。
她曾经很愿意?相信旁人的善意?,然?而如今除了父母与裴玄章,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生?杀予夺,一言九鼎的帝王。
虎毒不食子,若真如她想得那样,连亲生?的儿子也不过是皇帝用以制衡的棋子,裴玄章不过臣下,于?天子而言更可随手抛掷。
是以当她拿着包袱向关?押着犯人的牢房走?去时,即便听到哭嚎回声,步伐反而稍稍加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直到见到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谢怀珠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眼前的一切与她新婚时的梦境相重合,如今的他被?人唾骂,玩弄权势,更霸占弟妇,与外?敌互通……
裴玄章见她失神,微微一笑,下意?识将?新换的衣袍掩紧:“韫娘认不出我来了?”
谢怀珠望见新衣遮不住的血痕,眼睛红了一圈,却轻轻摇头,她将?备好的银两塞给陪同的锦衣卫,换得一室清净。
她略有些吃力?地与裴玄章对坐,小?心翼翼维护他的伪装,将?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给他瞧,絮絮道:“这里湿冷得很,所以我拿的都是厚衣,还有些驱邪除恶气的草药香囊和止血白药,你爱看?书,我怕你会无?聊,又拿了几本古书,你……”
谢怀珠近乎说不下去,她隔案伏在裴玄章肩头,忍下哀怨,极快地小?声道:“我和阿爹阿娘都很好,被?关?押在一处偏僻地方,只是听闻镇国公除却上表请罪,不曾为郎君多辩一句,就连太子殿下也不敢求情,御史上书请求将?你车裂而死,皇爷应当是有心教我把这些话都传到你耳中,郎君,雍王当真要谋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