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消息若没有心人告知,她根本无?从得知,或许皇帝便是为了教她向裴玄章诉苦,好教他知晓自己的处境并非如他设想中那般乐观。
裴玄章抚顺她气,与谢怀珠双手交扣:“韫娘以为陛下是什么意?思呢?”
谢怀珠在夜里想了又想,低声道:“裴氏与太子相厚,挑拨天家,皇爷有所不满,虽然?想留郎君一命,却更想教郎君知晓此刻除了做个孤臣,别无?他选。”
那些图纸若真是由雍王窃去,引外?敌入内相帮,虽然?稳了太子的位置,却更令天子不满,即便此事是他默许的试探,亦要教臣下明白,无?论从前多么官高爵显、从者如云,然?而生?死却在帝王一念之间?,只要皇帝轻飘飘一句话,他便会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众叛亲离,不要说裴玄章,就是谢怀珠也会为之心寒,即便此事为真,也只有真正与瓦剌勾结的人与皇帝知晓实情,外?人看?来不过是他一夜之间?跌落泥沼,便一个个都避之不及,人倒霉的时候,连父母也会趋利避害。
更何况太子为最终受益之人,千金买骨,明明此刻为裴玄章说情能?教东宫一派知晓他们所跟随的主?子并非软弱无?能?,却装聋作哑,仿佛置身事外?,她愤愤不平,却也只能?伏在他耳边道:“郎君对太子尽心尽力?,不惜以身做饵,替皇爷试探雍王和陈王,然?而他却懦弱至此:“难怪人说太子望之不似人君……”
手上的力?道一重,谢怀珠稍侧头看?他,正迎上他稍带了些揶揄的目光。
裴玄章无?奈,低声道:“韫娘为我不值,是心疼我受苦?”
谢怀珠点了点头,抚上他胸口伤痕,她听说过许多勋贵人家因卷入党争而一夜连累全族,被?当众活活打?死的都有,只是那些人她并不认识,除了稍表同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然?而眼前的男子却是裴玄章。
她要和他成婚,要与之共度一生?,刀落到自己身上,才有切肤之痛。
他虽然?有两分愉悦,却又为她温顺下的大胆悖逆而吃惊,忍俊不禁,安抚她道:“韫娘,皇爷并不欲教东宫插手此事。”
谢怀珠眨了眨眼,她却又有些想不明白了。
裴氏的的确确依附太子一脉,这样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应当和东宫私下通过声气,太子是监国,他如此无?动于?衷?
“皇爷不是最宠爱雍王和陈王的么?”谢怀珠想起坊间?传言里,皇帝年纪越长,那与先帝相似的暴戾便越发明显,仿佛是蛰伏疯病的一种,“一个最肖他年轻时,一个是先皇后最年幼的儿子,好端端的……做这干什么?”
裴玄章瞧见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几乎将?人的心都软化了,他并不想将?她卷入此事,只希望能?为她寻一处隐秘舒适的住所关?押起来,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但即便是最锋利趁手的刀,皇帝也不会全然?听信,他还是将?韫娘也扯了进来。
“先帝将?骨肉相残的难题留给了继任君王,陛下未必会想继续留给他的子孙。“
裴玄章温和道:“太子足够隐忍宽厚,甚至在外?人瞧来略有软弱,若弟弟们不起反心,依然?能?做尊贵亲王,可即便两王谋逆,儿子被?父亲赐死圈禁,总好过日后教新君为难。”
皇帝是个雄才伟略的君主?,是以很难瞧得起与自己背道而驰的儿子,太子越是谦卑恭敬,皇帝反而越看?不顺眼,更为欣赏酷似自己的孩子,如同在补偿当年无?缘皇位的自己,哪怕陈王谋逆,最后也能?包容下来。
一个铁匠,不为自己成就的作品而满意?,反而寻来更多的磨刀石,试探这把刀会不会折断。
可即便是秦皇汉武,也终有日暮的一天,到了真正要交接的前一刻,还是学?了当年父亲的模样,盼着几个孩子能?兄友弟恭,不要为皇位伤及彼此性命,挑来挑去,还是太子更为适宜这个位置。
那两位之中无?论是谁登上皇位,都有残害骨肉的可能?,唯独太子对待两位弟弟还算宽仁。
可皇位只有一个,巨大的机会摆在面前,雍王与陈王原本就曾有过谋反前例,试图鸩死皇帝,怎么可能?不反?
谢怀珠如是想,她读汉武唐宗故事,君王暮年对待太子的态度,本身就是无?解的悖论。
可要从裴玄章身边拿出去献宝,除了被?夺妻子的裴玄朗,她不作别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道:“二郎也知内情?”
裴玄章神情微沉,他感受着心爱之人绵绵情意?关?切时,并不希望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他演技不佳,所知尚不如韫娘。”
虽说令人不快,然?而谢怀珠的心情他不难猜知,二郎尽管是被?他算计才铤而走?险,窃了真图献给雍王,可但凡他流露出少许柔弱,她反而会对他生?出许多歉疚。
裴玄章避开她的脸,压抑咳嗽的声音,略含哑意?解释道:“他两次拿去的皆有谬误,边防却大多为真,日后我若还在,会为他进言。”
说罢竟又咳了两声。
皇帝起初以为这两个儿子会借着府兵与先知战机的优势于?城内发动叛变,可陈王似乎不能?放心,反而借着天子早就想北伐的心思,一将?裴玄章拉下马来,二来试探鼓动皇帝披挂出京。
如果人已经认定了一样东西为假,对方却又陈明情由,主?动换了新的来,这时很少有人会怀疑真伪。
这些招数他早用到过她身上,谢怀珠本来猜到他是刻意?利用了二郎的反应,却还要对她责怪裴玄朗演技不佳,简直是活该受刑,可眼前这人浑身斑斑血迹,她更听不得不吉利的话,连呸三声,气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他!”
她于?一片哀嚎声中听见有人走?近,咬了咬牙道:“顾好你自己便成,我就不该心软选你做夫君,果然?教人放心不下得很!”
她有时候并不喜欢他的淡然?,仿佛一切胸有成竹,玩闹之间?随口要他去死,可真到了能?折磨人气血两枯的诏狱,她只盼着他能?得偿所愿,化险为夷。
裴玄朗才是真正窃取机密之人,他为与父兄决裂,瞧兄长背负叛国骂名才彻底转入雍王怀抱,来日太子继位,雍王或许还能?活命,他却难逃一死。
可她的心竟然?也开始偏得厉害,这一切从开始便没人逼着他,不过是咎由自取。
说到底,不过是人之贪欲,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她只关?心自己的丈夫,夫家的亲戚与她有什么关?系?
裴玄章面色稍霁,轻轻道了一声好:“我只惦记韫娘和咱们的孩子,等我出去后,韫娘能?否补一回名分,与我完婚?”
第76章 第 76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诏狱的墙壁以铁汁浇筑, 分割了两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谢怀珠从那散发着?血味和霉气的牢狱出来?,等候她的却是一辆饰以华美章纹的马车。
车前立着?候她的是一位乾清宫着?红近侍,她入宫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 不算陌生。
谢怀珠向他轻轻颔首, 却不言语, 皇帝不吝啬这点小恩小惠, 他留着?裴玄章有?大用,必然也会关照他所在?意的人?, 亲自吩咐谢家人?的关押之所。
然而当那辆马车驶入皇宫角门,她坐了前往坤宁宫的小轿, 还是吃了一惊。
自从先皇后薨逝,坤宁宫一直只供奉皇后喜容,有?宫人?洒扫,侍奉如生,供皇帝不时追忆。
少?了活人?的气息,雕梁画栋也似蒙了一层灰的旧皮,尽管有?宫婢内侍时时擦拭, 也依旧会留下岁月的烙痕。
谢怀珠只住在?侧殿一角,她换好素衣后为先皇后上?了三炷香,而后才被?女官引去, 见到在?坤宁宫花园里逗弄鹦鹉的天子。
她侍立在?一侧, 只静静望着?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