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朗却轻笑?一声,招手让她近前, 平和?道:“我沦落到今日这地步,还有什么不能叫人看的?呢?”
他见李秋洛犹豫,抬手拿起其?中一张纸,柔和?道:“我忘了,你认不全字。”
原本就是他先对不住自己的?未婚妻,谢怀珠对他心灰意冷,这无可厚非,然而他的?兄长明明有那么多名门闺秀可供选择,却偏偏要同他抢妻子,如?今就连亲生父母也抛弃了他。
第?一封信里?,阿爹怒斥兄长荒唐,居然敢在这风口浪尖光明正大向?谢氏求娶他从前的?弟媳,他的?母亲气倒在床,水米不进,裴玄章此举不单单是毁坏了裴氏名誉,使兄弟阋墙,也令他自己陷入被天下人嘲笑?品行的?境地,日后如?何为官?若他必要将这令人不齿的?丑事?公诸于世,他做父亲的?也不会纵容,必要从族谱上将他姓名除去,上书请求更换二?郎为世子。
第?二?封信的?语气却柔和?了许多,大约是知道宫里?赐了旨意下来,父亲虽颇感无奈,却也无计可施,叮嘱他既然是圣上洪恩,那这桩婚事?便拖不得,谢氏女既然已经有了身孕,这桩婚事?宜早不宜迟,也不能大操大办,只是他与母亲不便出?席,令他们二?人隔空遥拜高堂即可。
……在此之前,不妨将二?郎送到新都,省得横生枝节。
但第?三封信日期最近,应当是写于父母知晓他伤重昏迷后,已被火舌吞噬。
李秋洛虽为镇国公的?能屈能伸而惊讶,但皇权巍巍,不可冒犯,这也是为人臣子的?无奈。
就是有些欺软怕硬罢了。
“二?郎,镇国公也是被逼无奈。”她有心劝上一劝,她瞥见那封皮,“他起码也写信给?你。”
裴玄朗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他垂目掩盖眼底的?情绪,平和?道:“我阿爹将我大骂了一顿,说我不该刺伤兄长。”
他的?受伤在远隔千里?之外的?父母眼中只是咎由自取,若非他不自量力,非要做出?半夜爬墙的?事?情,这桩已经被掩盖过去的?丑闻在圣上那边过了明面?,暂时不会重新成为裴氏仇敌的?把柄。
父母并不在乎他们兄弟之间到底谁吃亏,只在意最出?色优秀的?儿子,在意镇国公府的?脸面?。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兄长用?剑抵住他的?时候,视他如?陌生仇敌的?神情。
他本就不该回来,即便是亲生的?儿子,离开过久也成了陌生人,他们三人才是一家?。
裴玄朗望着眼前惊愕万分的?女子,笑?了笑?:“我也未曾想到,不过倒也很好。”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不会稀罕这点施舍的?残羹冷炙,反倒叫他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不会再为这样的?选择而愧疚了。
裴谢两家?将婚期定在六月,天子迁都之后。
这一回婚期远比上次仓促,但两家?都有了经验,需要宴请的?宾客也少了许多,倒不会为此手忙脚乱。
谢怀珠已经偶尔能感知到胎动,偶尔会叫裴玄章伏在她腹部听一听。
因着兄弟互换借子一事?,谢儇和?崔夫人虽然对这桩婚事?不算十分满意,然而看到裴玄章对女儿还称得上细心体?贴,面?上对他到底多了几分好颜色,偶尔甚至会留他用?些饭菜。
反倒是谢怀珠有些不好意思,她没见过在岳家里还能这般安然自若的?女婿,就算是她当初嫁入镇国公府,也有些隐晦的难处。
“说来奇怪,镇国公和?夫人应当也接到了圣旨,也没来过信训斥郎君?”
她至今不愿意再改口,心里?隐隐抵触,望着正在为她作画的?裴玄章一笑?:“你这样举动想必将他们气得不轻。”
“阿爹阿娘长久只有我一个孩子,难免在意颇多,便是天上神女也配不得我。”
裴玄章倒不在意,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平添气恼,不看也罢。”
他已经决断过的事不会再为旁人而动摇,当初不愿娶亲是如?此,如?今瞧中了女郎,亦是如?此。
谢怀珠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她靠近作画的书案打搅他的思路,柔声道:“郎君画了这么久,不过来歇一歇吗?”
裴玄章知道她大约嫌累,扶她到醉翁椅上轻轻摇晃,笑?道:“韫娘做了母亲,脾气看着竟比从前好上许多。”
谢怀珠摇头,她本来的?脾气算不得多好,甚至还因为怀孕的?不适想将这些脾气都发?作在最亲密人的?身上,只不过是因着阿爹听到些朝廷上的?风声,不忍心作弄。
他闹出?这么多事?情,多少也失去了些皇帝与同僚的?信任,卸下大半差事?,这几日显然过得悠闲自在,常常来陪伴她,不是作画就是读书写字,偶尔会想一想该给?他们的?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
她以为他多少会露出?些厌烦焦躁的?情绪,偶尔不小心发?泄到她身上,然而他仍一如?既往,待她的?态度纵容而温和?,连阿娘也惊讶原来并非官做得越大,人越难伺候。
那些同僚对他的?非议她从来听不见,甚至读诗词文赋也都是寻那些明快昂扬的?,似乎是很怕影响到她孕中心情。
许多士人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到自己大起大落的?时候,未必能平淡处之,她在他面?上啾了一口。
“因为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不许近朱者赤么?”
她悄悄摸了摸他身上,好奇道:“又有新伤了么?”
裴玄章呼吸稍促,捉住她那只作乱的?手,别过脸去解释:“不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只有在以为铸成大错却又不能得到惩罚的?时候才内求于己,如?今他虽犯下过错,却也受到惩戒,自然不会伤及身体?。
他已经给?了足够多的?补偿,裴玄朗不肯要那是他的?抉择。
只是她的?抚摸却令人心神不宁,他啄了啄她的?面?庞,稍平息了一刻,才道:“只是有时候想,我若瞒了你一些事?,韫娘日后会不会也生我的?气。”
人心可贵,同时也禁不住试探,二?郎以他的?妻子考验他的?坚定,他也不能免俗,为韫娘而意乱神迷。
谢怀珠靠在他怀里?想了一会儿,才仰头道:“是朝廷上的?事?情,还是家?里?的?呢?”
“都有。”裴玄章抚上她的?鬓发?,“我担心韫娘会伤心。”
她有时候确实不想知道太多的?事?,更何况他们的?结合又十分尴尬:“报喜不报忧是哪个人都会做的?事?情,郎君不告诉我,也是为我好,我不会怪你。”
可是谢怀珠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她小口咬着他的?喉结,缠上去问道:“那你说一两件与我听,我再想该不该要你和?盘托出?。”
“二?郎如?今是雍王门前的?常客,他得了一个锦衣卫的?七品官,虽不是走入仕的?道,可也算风光,但父亲有些不高兴。”
裴玄章为她解释道:“勋贵子弟与外戚不以科举入仕,大多会在锦衣卫带俸挂职,不过许多都是虚衔,雍王待他称得上厚遇。”
裴玄朗的?功劳不算大,倘若以军功入仕,未必能得实授,谢怀珠僵了片刻,微微一笑?,嗔道:“那要是与他有关,暂且就不必说了,他的?仕途与我早无干系,就是做到阁臣,难道还会给?我一个诰命?”
除非雍王做了皇帝、裴玄章被他处死,否则她也不会落到雍王或者二?郎手上,这些令人为难的?小事?不听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