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珠自觉快被?人捏碎了,仰头瞧见素来端方持重的男子,面容上竟满是惶急,反而笑出了一点泪。
裴玄章微微一愣,却被?那沾满咸泪的双唇堵住,她的气息声调和?唇舌一样柔软轻缓,品尝起来有?一丝回甘。
“傻瓜,怎么?不再装下去了呢?”
她笑得有?些狡黠,虽然神采奕奕,美丽无比,却愈发令人恨得牙痒。
谢怀珠不太灵活地想探进?去,然而很快便被?反客为主,右手的五指都被?人紧紧扣住,似他一般不断加深力道,缓而重地收紧,像是要?把人吃进?去、按碎了一般。
他还记得她腹中骨肉,不能大动干戈,却免不了咬牙切齿,目光中略有?愤愤,语气却轻轻,近乎纵容:“亏你还知道!”
“我为什么?犹豫呢……”她垂下眼,气息还有?些乱,有?些陷入泥沼的无助,反过来责备他道,“元振,你不想一想吗?”
她不是已经说过她的情意,他都没?有?听入心?吗,只巴巴瞪着?人,偏等她说出那几个叫人脸红心?热的字。
“我只是不敢想,像是做梦一样。”裴玄章环住她腰身?,低声道,“韫娘,我自作多情太多次了。”
她得到过许多爱,即便真的赠予过他,可再失去其中一两样也不觉得可惜,他不好妄自揣测她的意图。
谢怀珠心?底发涩,她低声道:“母亲教我读《诗》,里面的女子劝诫情郎,忧心?忡忡,请求情人不再相会,可依旧忘不掉她的情郎。”
畏我父母。畏我诸兄。畏人之多言。然而仲可怀也,终不能忘。
即便登舟远行,她也很难忘却金陵城里这段过往。
她别?过脸去,为难道:“您能熬得住我阿爹阿娘就成……我可以不畏人言,但?不能不畏父母,若他们不同意,我难道要?私奔?”
这样说来多少有?点难为情,她要?求情郎为她众叛亲离,自己却不肯舍弃父母之爱,她咬着?唇道:“成婚前我们都不曾真心?相处过,你不是说不会教我后悔,那成婚前总要?试着?相处一段时日,起码这段时日你不能叫我后悔罢?”
谢怀珠不敢去瞧他:“我也不是真的要?你断绝六亲,您尽量还是不要?叫他们过分伤心?。”
她吞吞吐吐,却惹得裴玄章失笑,亲了亲她犹带湿意的面颊:“韫娘,我到这个年纪,平日孝敬父母即可,至于娶妻生?子不必过分听顺爹娘的意思,可若不得你父母允准便掳你成婚,这不是要?强抢民女?”
这事固然棘手,但?他还不至于气死父母,至于二郎,他已经做过弥补,裴玄朗日后是否愿意与?他重修旧好,那全凭他的意思。
“韫娘,嫁一个有?本事的丈夫,就不会教你为难。”
他还是比古人有?福气许多,起码她的意思里,应该是肯教他攀折园柳,私下相会。
谢怀珠想起在金陵里听过的那些戏曲,墙头马上的女子可不得善终,含怨嗔道:“怎么?变得这样自夸,我怀着?身?孕,你还要?登墙撩逗不成?”
她无法想象曾经高不可攀的夫兄会狼狈攀上谢宅高大的墙头,只为与?她说两句话,那也太丢人了,她低低道:“不许半夜来,阿爹会打断你的腿!”
谢儇的固执他是见识过的,裴玄章轻轻道了一声好,温和?道:“那也没?什么?,我坐轮椅不止一日。”
只要?想一想他双腿残疾时的事,她都浑身?发软,有?些说不出来的热,这都怪他解了肩上系带,连里衣也敞开?了一半。
他从?前在她面前,即便是合房也很少会解开?衣裳,不要?说一窥全貌,就是像欢场女子一样上手来回抚摸的次数也少得很。
“韫娘要?是觉得船上无聊,改日叫戏班子上来,给你唱《紫钗记》。”
他顿了顿道:“只唱前半段就可以,韫娘如今身?陷囹圄,或许听了还会感同身?受。”
就这段戏而论?,他才?是那个面目可憎的当朝权贵,不但?棒打鸳鸯散,还将?她占为己有?,甚至是当着?弟弟的面。
谢怀珠对这段戏不是十分熟了,她曾经想去兄长的书房借阅《霍小玉传》,却被?他给按在桌案上……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谢怀珠想起来就有?些恼,道,“我又不是真的响马。”
裴玄章颔首,他毫无愧色,平和?道:“韫娘要?是不想在船上撞见二郎,还是安安分分做女囚为宜。”
他瞥过那曼妙躯体上的道道锁链,流露出些许欣赏与?满足,俯身?轻吻她的唇:“我请了医师随行,这两日好生?养一养,等靠岸的时候再陪你出去散心?。”
她身?上还扣着?特制的铁锁金环,被?他掳来强求,还要?被?检视身?体,同女囚有?什么?区别?,谢怀珠瞥了一眼他稍有?些凌乱的官服同地上的铁鞭,脸上微微一红,低低道:“那尚书不许穿这身?衣裳,搅得人心?乱得很。”
裴玄章不曾想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稍稍迟疑片刻,温声道:“我回去就更衣,韫娘,帮我穿一穿好不好?”
他的官服半敞,不会很难穿戴,谢怀珠既然答应同他试一试,没?理由不肯做这点小事,只是伸手整理他里衣时,摸到凹凸不平的伤疤,还是想缩回手去,然而却被?他按住,反而将?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韫娘还是会觉得很丑?”
裴玄章观察她面上神色,略有?自惭,然而却要?她的手掌贴得更紧,低声道:“我去问医师讨些祛疤的膏药,只是过了许多年,未必能恢复如初。”
谢怀珠仰视他,轻轻摇头道:“阴天下雨,会不会很痛?”
他身?上不但?有?刀剑痕,也有?贯穿伤,但?即便是父母,也很少见过这些疤痕,裴玄章恍惚片刻,抚了抚她的发,柔和?道:“有?了韫娘,这点痛是不怕的。”
谢怀珠面上霎时嫣红一片,低低责备道:“什么?时候变得像二……油嘴滑舌!”
……
这一日船上众人皆比往日忙碌,唯独裴玄朗和?李秋洛被?隔绝在事外,李秋洛是做惯农活的,旁人忙碌,独她偷闲,这可令人受不了,听小兵说起那女贼的事情,晚间便主动请缨,想去看管这个女子。
她年轻力壮,又是女儿身?,做这活计很是合适,然而这位兵部尚书却一笑了之,反而十分不悦地瞥了裴玄朗一眼,似乎责怪他将?机密泄露给外人。
之前裴玄章也偶尔与?他二人共餐,然而这几日他神情阴沉,旁人亦不敢多言,今日多了些温和?,李秋洛自知逾越,只能坐回去,略有?些难堪。
她与?裴玄朗未有?名分前还能有?说有?笑,可被?他兄长强硬定下婚事,两个人相处反而不自在,很少说话。
乡下只是很少有?读书的机会,她并不是傻,也知道他还在惦念那个抛弃他的前妻。
换作从?前她会同情他妻子变心?之快,温言宽慰,可现在她处于未婚妻的位置上,见他虽然勉强接受这桩婚事,却对自己十分冷淡,并不想哄他。
裴玄朗无意去想她这些小女儿的纠结,他今日心?情烦乱,竟有?些像是韫娘每月小日子时的坐卧不安。
这同兄长将?他隔绝在机密之外的冷落无关,但?这情绪却是从?那时而起。
他携了一壶酒,想寻兄长对月共酌,说一说心?里话,可兄长晚间只吃了几口菜,就称有?要?事,先?行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