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没错,你只是在报复你的仇人而已,”伊卡洛斯疲惫地抬眼,“出去吧,我现在不是很想看见你。”
“所以你觉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报复你?”
伊卡洛斯偏了偏头道,“难道不是吗?”
科尔温本来想反驳,但他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从他的立场来看,他这样做确实很奇怪,如果说是喜欢,但他也没怎么珍视伊卡洛斯,而是更享受他痛苦的过程。但如果说他浑然不在意,那他又为什么跑来要说法呢?科尔温其实有些意外自己竟然真的会在乎他,但这也不代表他已经完全释然了伊卡洛斯间接在他身上所造成的一切。
伊卡洛斯自然也是如此,他可以和科尔温维持比较体面(真的体面吗?存疑)的日常相处,甚至可以和他上床,但他也并没有忘记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 很奇怪,他本以为科尔温也会和自己一样对这段扭曲的关系心照不宣,在他看来,这确实没有敞开了说的必要,因为即使说出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即使在情感上有这个倾向,他们也不会放任这份扭曲的感情肆意生长。
科尔温沉默了很久,直到伊卡洛斯差点睡着,他才抱着手臂突然说,“你既然会这样想,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恨你吗?”
伊卡洛斯睁开眼,“你说过了,因为我关上了城门,差点把你冻得半死。”
科尔温看了他以后,一改戏谑的态度,声音有些低沉,“虽然那时候我和金斯利都已经被赶出了兰普加,但是距离伊利亚还是有着很远的一段距离,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去伊利亚?”
“能直说吗?”伊卡洛斯的声音都带上了点鼻音,早知道他刚刚就不应该洗冷水澡,“我有点想睡觉。”
科尔温却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并没有很用力,伊卡洛斯尚能正常呼吸,所以他也没想着反抗,只是平静地看着呼吸急促的法师。
“你总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露出不堪的那一面?”科尔温恶狠狠道,“凭什么你总能轻飘飘的揭过,你这种人就应该像我一样烂在泥里!”
“就差一点,我明明就差一点就能重新过上常人的生活!是你把这些全都毁了!”科尔温的情绪剧烈起伏,吼了几句以后忍不住咳嗽两声,捏着伊卡洛斯的手都颤抖起来,“伊利亚有一名最好的巫毒医师,伊卡洛斯骑士,你不会不知道吧?”
伊卡洛斯神色微动。
他当然知道,那是布莱克公主培养的一名宫廷医师,然而医师只是他的幌子,一杯宴会上掺着微量毒药的浓茶差点就让他的克拉克殿下丧命,同样喝下茶的公主却平安无事,因此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直到很久以后公主的势力衰颓,医师自然也被伊卡洛斯清算,他甚至算得上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断气的。他还记得克拉克知道那家伙死了以后却叹了口气,说那医师确实非常有天赋,只可惜不在他的麾下。
“我明明都已经拿到了入城的名额,我明明都已经攒够了钱,到了伊利亚不光被拒之门外,还被告知我身上的毒再无人能解,”科尔温的眼角猩红,不断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你告诉我,你让我怎么才能不恨你?”
“好,那我就当你应该恨我,”伊卡洛斯强硬地拨开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有实质,“那你又为什么要和我上床?你为什么要在昨晚找到我,如果你只是想要我难堪,你大可以在那时候打我一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那么一瞬间,科尔温感觉到他们都快要碰触到那根红线了,那些在昏暗潮湿的地下生长出来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那些被烂在肚子里的话差一点就要被说出口,而伊卡洛斯甚至已经直白地将问题抛给了他。
你明明恨我,但你为什么在犹豫,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伊卡洛斯的潜台词,也是科尔温想要问自己的问题。
第五十四章 伊卡洛斯,你好像我的妈妈
伊卡洛斯的态度很直白,他本不想把关系挑明,但如果你自己非要来问,那我就干脆问个明白。
可是坦白来说,科尔温并没有想好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只是顶多觉得这次玩的有点过分,那我来再给你伤口撒点盐,收获点恶劣的愉悦感,伊卡洛斯却突然不领情了,不愿意配合了,破罐破摔地打算把所有不见光的东西都抛出来讲。
他沉默了很久,随即偏开了头,“这个问题我也回答过,我就是喜欢看你难堪的样子。”
“那我也没说错,”伊卡洛斯站起身,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不还是对我的报复。”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有些失望。他们差一点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可是他们心中也都明白,如果捅破了会是如何尴尬的境地:他们都清楚自己对对方有些许的感情,但也很清楚无法释怀曾经的一些纠葛。
不能挑明、不可言说。
科尔温站在原地,看着他走下楼,等候多时的芬里尔和娜塔莎便凑上去慰问,伊卡洛斯不知道说了什么,娜塔莎立即把手抚上了他的额头,下一秒又拉进了距离,被伊卡洛斯躲开。而芬里尔看上去更着急一点,脸都快杵到伊卡洛斯跟前了。科尔温冷哼一声,也不情不愿地下楼了。
科尔温到楼下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如何横穿塔萨前往圣克尔特,他的下楼也没引起什么注意,伊卡洛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讨论了。
塔萨大陆幅员辽阔,但是基建设施又做得其差无比,中心城市姆尔达倒是有飞空艇往来,于是他们决定用马车和步行来回交替着使用,耗费个十几天到姆尔达再乘坐飞空艇往北边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意味着一路上又要舟车劳顿,几人叹口气,都纷纷去做出行前的准备工作了。
在这十几天的路途中,他们遇到了七次抢劫、十六次乞讨和九次诈骗,住旅馆的几天里有三天被迫蜗居在同一间房,还有一半的日子必须风餐露宿,这倒是和他们刚刚相遇的处境差不多,到了姆尔达以后,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他们一路上还遇到一些小型的妖异,貌似在他们解决掉克丽丝托莉以后,塔萨原本疯一般涌现的妖异都消失了不少,剩下的威胁都不大,他们干脆也就顺手解决了。好像在吸收掉克丽丝托莉的水晶以后芬里尔的作战能力确实大幅度提升,他的拳头打人更疼、出拳速度更快、身法也更灵活了,只是如果战斗太过专注,会有愈演愈烈停不下来的趋势,芬里尔也趁机在这段时间适应了这股力量。
事实证明伊卡洛斯还是铁打的身子,路程的第二天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正常行动了,倒是科尔温受了一路的颠簸,塔萨大陆的昼夜温差又极高,这一路都是病恹恹的。在这段时间里,伊卡洛斯维持了一种异样的冷淡,而且不仅仅是针对科尔温,娜塔莎也遭到了同样的冷脸,他也就对着芬里尔还稍微有点好脸色看,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姆尔达算是塔萨大陆最发达的城市了,这里的住宿条件可比内陆地区要好得多,虽然宰客也相当严重,不过总比那些老破小要好。他们难得享受到了一人一间房的待遇,获得了为数不多的私人空间。他们打算在这里休整几日,一方面娜塔莎和科尔温有点受不了了,另一方面这里的飞空艇不是每天都有,最早的前往北境的一班是五日后。
伊卡洛斯深知北境的气候,于是置办了一些稍微厚一点的衣物,出门的时候却老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他看过去以后对方又会诚惶诚恐地移开视线,这种事还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他还以为是自己没有翅膀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令人心里发怵,可是当他走进冒险行会以后引发的窃窃私语才让他心里有了答案。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有什么委托随便接一下以补充他的钱囊,结果行会老板发出了一声惊呼,问他姆尔达附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才惹得他们造访这座小城。
伊卡洛斯听得满头问号,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们的名声似乎是在这一代传开了,包括兰普加和迷雾森林里的事迹在内,几乎塔萨所有的小酒馆都知道,最近天有异象、妖异频出、魔王降世,而有一支小队一路上斩除了许多妖异,还一方太平。
伊卡洛斯听得都有点汗流浃背了,那这些家伙要是知道他们旅行的真实目的不得惊掉大牙。他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行会,回到旅社的时候正撞上芬里尔在和当地人拼酒,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们打倒兰普加那只大妖异的过程,又是怎么一路上斩奸除恶,把抢劫来的惯犯打趴下的事情。
没救了,通通没救了!
伊卡洛斯拉上兜帽,生无可恋地回到楼上,碰上了同样脸色不太好的娜塔莎。
她盯着芬里尔的背影咬牙切齿,“这个蠢蛋……”
“没他也一样,”伊卡洛斯把自己在行会的所见所闻如实相告,“后面这一路是别想低调了。”
娜塔莎扶了扶额,表情看上去有些绝望。
别看塔萨的交通闭塞,消息倒是流通得比其他地方还快。这里本就是情报中心,位于洛菲高地的姆尔达还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犯罪分子集中地,各种信息和违法犯罪的交流大多都在这里完成,没记错的话,伊卡洛斯本人也是在这附近被普利莫买走的。他原本只是想来姆尔达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治愈他母亲的药草,没想到那次离开之后就成了永别。
不过说来,科尔温在这附近应该也有些势力,他眼下已经出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伊卡洛斯站在楼上扫视一圈,眼见着芬里尔差点都要把自己是加拉赫后裔这种事都捅出去,只好忍无可忍地把人提溜上来,这家伙已经喝得半醉了,被他扔到床上的时候还发出不满的哼哼。
他叹口气拍了拍手,“应该跟娜塔莎找根针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别呀,”芬里尔迷迷瞪瞪地凑过来,“我好不容易扬眉吐气那么一次……你都不知道塔萨这群家伙有多势利眼、多讨人厌!”
伊卡洛斯心说我当然知道啊,算上流放时和当雇佣兵的经历,他在塔萨的时间也不算少了,但他没说出口,直觉告诉他这个小猫咪又要跟他“说说心里话”了。
“我小的时候,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好像在我的记忆里,妈妈的肚子就没有小过,我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既然没有能力抚养,却要把我们都生下来呢?我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弟弟妹妹……我忘记有多少了,反正兽人族确实挺能生的,一下子能生好多个,”他嘟嘟囔囔着,真的开始酒后吐真言,“后来长大一点,我才知道,其实我们都是商品。”
“最大的姐姐还没有成年,家里就给她找了一个丈夫嫁了出去,第二个、第三个也是这样;爸爸妈妈说,我的哥哥们去参了军,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总之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看上去有些迷茫,还有些浑浊,“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小时候最喜欢和她一起玩,可是她才十二岁!十二岁她就离开了家……很多年后我听说她好像被丈夫打死了……”
“我那时候很害怕,妹妹离开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呢?”他偏了偏头,看向伊卡洛斯的眼睛,“哼哼……果然是这样,没多久,我就被仇家找上门,再后来醒来的时候,就在光曜会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