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想,我的一生会不会也是这样?”他见伊卡洛斯没有动,于是轻轻靠了上去,“要么在一个地方被卖作奴隶然后被用到死,或者和我父亲一样娶一个兽人族妻子,一辈子都在盼望我的孩子其中一个能有出息,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一生?”
“所以伊卡洛斯,我很高兴,我想我终于摆脱了我的命运循环,不是吗?”
伊卡洛斯神色微动,他不擅长用言语安慰,只是便轻轻收拢了手臂,缓缓地抱住了他。
一个有英雄主义情节、渴望出人头地的小猫咪,而今夙愿已成,证明了自己除了仅仅“活着”以外的价值。他感觉到肩头的布料有些濡湿,便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芬里尔的头顶,想要说教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下次别那么招摇了,可能会给我们接下来的旅途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嗯,我知道,”芬里尔抬起头,眼睛亮了许多,“谢谢你。”
芬里尔伸出手,突然捧住了他的脸颊,就当伊卡洛斯以为他要亲上来的时候,他突然来了句。
“伊卡洛斯,你好像我的妈妈。”
伊卡洛斯把他推开走了。
伊卡洛斯:神金
第五十五章 你在动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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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圣克尔特的路程有足足三日,眼下虽然还未到达,但他们已经逐渐进入了北境的领空,空气也变得寒冷很多。科尔温每天缩在有魔法供暖的船舱里不出来,芬里尔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气候,他本就是擅长抵御严寒的雪豹,但是因为父母的定居而在塔萨长大,早就受够了那里炎热的气候,每天都在飞空艇甲板上感受自由的冷空气。
伊卡洛斯也喜欢偏冷一些的气候,有时候在餐厅里吃了东西之后变也会在外面站一会,不过没见着芬里尔,反而看到娜塔莎安静地站在栏杆附近,一副望着远处沉思的模样。
伊卡洛斯掉头就走,结果还是被娜塔莎叫住了,“伊卡洛斯。”
他想装没听见,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这样做娜塔莎甚至可能会跑过来牵他的手,他于是无奈地回过身,“怎么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只是闲聊而已,”她这次没有刻意端出来的笑容,平静地看着伊卡洛斯,“你也很怀念北境的空气吗?”
伊卡洛斯斟酌着回答道,“北境有翼人的皮毛确实更适合在寒冷的地方生存。”
“是吗?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和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有翼人有些不一样,”她轻轻笑了一声,“当然,我是说除了翅膀以外的区别。”
伊卡洛斯有点无语,觉得这天没法聊了。娜塔莎没有在意他的白眼,只是轻声道,“圣克尔特还算在北境的边界,天气没有那么冷,等再过些时候下了雪,便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伊卡洛斯偏了偏头,“你的家乡在这里吗?”
“我确实在这里长大,至于家乡?”她撩了撩头发,“我的归宿只有投入瓦尔达女士的怀抱。”
伊卡洛斯总感觉她说这话的样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娜塔莎身上一直有一种疯魔般的虔诚,说起瓦尔达的时候还会双手合十,但是她此刻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有力,反而柔软、温和许多。伊卡洛斯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一点,总觉得那次附身以后她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于是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在克丽丝托莉的幻镜里看到什么了?”
“呀,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娜塔莎笑了笑,“不过问别人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情况吧。”
他就不应该关心这家伙。伊卡洛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我看见了我的母亲。”
“嗯哼,看样子我上次的猜测没错呢,”她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着伊卡洛斯,“具体的内容呢?”
“没什么,我意识到她是假的以后就出来了,”伊卡洛斯迅速地转移了话题,“现在该你回答问题了。”
娜塔莎垂下了眼睛,沉默许久以后说,“我想知道,在你们的眼里,瓦尔达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又紧接着补充一句,“不用顾及我的身份,你说你所认为的就好。”
伊卡洛斯斟酌道,“我认为世界上所有神都是不存在的。”
“是吧,你也这样想,”她低着头,拨弄胸前的项链,那是光曜会教徽的样式,“只有光曜神才能给人们带去福音,如果不是诚心爱着瓦尔达就无法获得庇佑。为了让瓦尔达的赐福落在每个人的头上、为了给全世界带去福音……光曜会无所不用其极,女神也并不介意,现如今,她已然是一名科技与魔法之神。”
伊卡洛斯并不信神,他偏过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出生便在教会里长大,幼时的我尚不懂事,对瓦尔达女士颇有微词,那时候的我体弱多病,在缠绵病榻的时候,我于高烧中向所有的神明祈祷,唯有瓦尔达回应了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赐予了我健康的身体,也给予了我出色的魔法与医药天赋,很快我便得到了母亲的赏识,我拥有的一切都是瓦尔达女士给我的。”
伊卡洛斯偏了偏头,“我记得你说过你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啊,我刚刚说的是我的教母,”娜塔莎垂下头,“在我杀了那个叛徒之后,就一直是教母教导着我。”
伊卡洛斯对“叛徒”这个用词有些好奇,但是娜塔莎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很快就揭了过去,“所以我一直认为……光曜女神始终是在看着我的,我接受了她的赐福,将她的愿望传达出去,这就是我这辈子需要做的事情。”
伊卡洛斯稍微感受到了一点言外之意,如果她真的完全坚守她的信仰,就不会和自己谈论这些,一个真正自信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她会找自己聊聊,其实是因为内心深处有某些不确定的地方,“我猜接下来你要说‘但是’了。”
娜塔莎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但是我在那个幻境里看见了她。”
“可是那个幻觉不就是让人看见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东西吗?”
“不不,你不明白,”娜塔莎急切地打断了他,“在你们的眼里,神明只是一个虚构的形象,只是一个精神信仰而已,她可以不存在、可以从未出现、可以是某种无法名状的东西,但她不能是一个‘人’,你明白吗?”
伊卡洛斯有些茫然了,“你是说瓦尔达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
“我不知道,我看见了她,而她告诉我她就是瓦尔达,”她抿了抿唇,手指逐渐捏紧,“她真的存在吗?我那么多年来供奉的是神明、还是人类?”
他逐渐有些理解了,或许在娜塔莎的心中,所谓的神明不过也只是一个虚构的概念,她可以降下赐福,也可以接受人们的朝拜,任由人们塑造成他们心中想要的样子,而当这个心中的幻想被打破,发现现实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之后,心中那一套秩序就会随之崩塌。换言之,娜塔莎所信仰的可能并非是瓦尔达本身,而是她心中的那个瓦尔达,是她欲望与期待的投射。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窥见了娜塔莎难得一见的脆弱,他还以为这娘们真的什么都不怕呢。她看上去好像无比坚定自己的信仰,但是只是轻轻动摇了一下信仰的根基,甚至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她就已经如此慌乱。
……又或许其实怀疑已经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了许久呢?
“那个‘瓦尔达’长什么样?她和你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娜塔莎叹了口气,“被克丽丝托莉附身的时候我的意识很模糊。”
伊卡洛斯偏了偏头,“可那只是个幻境而已,那个怪物需要我们永远被困在迷雾森林,所以势必要让你看见一些会让你动摇的东西。”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一想,我来圣克里特也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娜塔莎似乎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往常那副自如的样子,“所以你的母亲让你动摇了吗?”
这人真的是,随时能戳人痛点。伊卡洛斯黑了脸转身就走,娜塔莎笑意吟吟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又轻轻一拉,引导他来到自己的身边,随即抬起手抚摸他的头发,手指蜷起一截他的发尾,在他的耳边道,“谢谢你听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