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所在的国家发生了战争,我好几个兄弟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过,而我那时候只有十二岁,家里需要补贴,我就开始按照家里人的指示在小巷子里干脏活,偷钱、抢劫、帮人处理尸体,这些事情我都干过,”随着他不算出色的叙述技巧,芬里尔看上去逐渐有些有些不安,“坏事干多了,有一天我被仇家找上门来,他们抢走了我要给家里人的积蓄,还把我打了个半死,本来我都快咽气了……突然有人救了我。”
伊卡洛斯猜到了什么,“是娜塔莎?”
“嗯,”芬里尔一改平日里大呼小叫的派头,此刻声音轻了很多,“她把我带到了她的教会,给我疗伤,还教我一些战斗方式,让我去帮忙完成一些他们的任务,并且承诺会关照我的家人,我就留下来那里,成为光曜会的打手。”
“然后呢?”
“他们会需要人手去参加实验,有时候是喝下一些药水,有时候是一些手术……想想我也是命大,不光活了下来,身体机能也大大地提升了,当时死在手术台上的人不计其数,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我觉得既然我活了下来,那么说明我也适合这份工作,我以为我会这样给光曜会打一辈子工,但是几年后有一天出任务的时候,我看见了娜塔莎和她的同伴在巷子里善后,地上全都是血,我不知道她们杀了多少人,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多血。”
“我本来应该直接走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往那边看了一眼,我看见……我看见我妈妈的脑袋滚在地上,眼睛还看着我,”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还有我爸爸的手臂,我弟弟的腿……到处都是残肢,有我不认识的人,也有我的家人……我……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突然不会转了。”
伊卡洛斯没有说话,他注意到芬里尔的耳朵已经撇了下来,进入到了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当中。
“我跳下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却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好像只是随便踩死了几只蚂蚁一样,我气急了,直接扑上去恨不得杀了她,但是她身边的人把我制伏住,又打了一针奇怪的药水以后装进一个箱子,我不知道她们要把我运往哪里,是要杀我灭口,还是让我生不如死?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想活命,”他长长地呼口气,“然后我感觉到她们停了下来,好像很久都没人管我,我醒了过来,用指甲拼命地把箱子打开,我也想不到我竟然就这样逃了出去,然后我就发誓,我迟早有一天会亲手为我的家人报仇。”
他看了一眼伊卡洛斯,发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表情,眼里也没有什么同情的色彩。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好像一盆冷水浇到脑袋上,他掏心掏肺地跟小丑一样和这个没心肝的鸟人说了那么多,他却好像只是听了个故事。
他原本以为至少伊卡洛斯会理解自己,毕竟娜塔莎和科尔温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甚至都让人觉得他们没有身为正常类人生物应有的情绪和理解能力。但是伊卡洛斯会生气、会憎恨,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和他惺惺相惜、报团取暖。
“算了,”他猛地站起来,“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反正你跟他们也是一路人。”
伊卡洛斯看着他闹脾气般的背影,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你有没有调查过,为什么娜塔莎要杀你的家人?”
芬里尔回头看他。
“如果他们只是想要把你抓走,再获取一个免费劳动力,那早早把他们杀了不就好了吗?”伊卡洛斯沉吟一声,“为什么要等到你都快成年了才动手,还要让你看见那副场景,这不是很刻意吗?”
芬里尔身上的毛发已经炸开来了,“你什么意思?”
“你的父母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直白道,“要么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得罪了光曜会,要么他们原本和光曜会就有合作,只是被卸磨杀驴。”
芬里尔暴怒地冲上来揪住了他的领子,“哈,你是想说我的家人都死得活该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出我的推测,说不定他们也只是被无辜地牵扯了进来,”伊卡洛斯皱了皱眉,把自己的衣领扯了回来,“这五年里难道你就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吗?你仇也没报成,事情也没有调查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
芬里尔已经挥拳打了过来,伊卡洛斯敏锐地闪开,心下已经有些恼火。他本来就不擅长做什么心灵导师,疏导对象还是个不领情的蠢蛋,他也看得出来芬里尔年轻气盛又不计后果,但没想到他这么幼稚这家伙在兽人里到底成年了没有?
伊卡洛斯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
“你那么生气,其实内心已经有猜测了吧?”他看芬里尔还打算纠缠,立即后退几步,“你知道真相,只是不愿意接受。”
芬里尔动作一僵,打出去的拳头也收了回来。
然后他缓缓蹲了下去,良久,伊卡洛斯好像听见了啜泣的声音。
伊卡洛斯其实是个同理心不强的人,他可以倾听但是他比较理性,而且不一定理解。你也不能说他说错了,但是很难提取到情绪价值()而芬里尔确实年纪还很小,所以急需安慰,可惜伊卡洛斯只会分析不会安慰
第十九章 祖宗啊你怎么哭了
祖宗啊,怎么哭了。
伊卡洛斯翻了个白眼,他都有点想哭了。
他只好试探着也蹲下去,又不敢离芬里尔太近,怕他情绪激动突然又给自己来一拳,然后他发现芬里尔真的在哭。
天哪,别告诉我你真的还是个未成年小猫咪。伊卡洛斯掐指算了算芬里尔的岁数,二十三岁,虽然已经达到了普世意义的成年,但是相对兽人族的寿命来说,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
伊卡洛斯忍不住捂住了额头,试探着和他搭话,“我说,你冷静一点了吗?”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想面对,”眼前的兽人哽咽着,快两米的身高,竟然也能缩成一团,“明明本来都是好好的,他们突然说要离开这个城市,然后就被杀掉了,我怎么可能不多想!我又不是没有去查……我……”
看他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伊卡洛斯只好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刚刚不该说你。”
真的好像哄小孩,伊卡洛斯快要绝望了。
这不拍还好,一拍芬里尔就哇地一声扑了上来,伊卡洛斯被他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我可以少吃很多饭,我也不会捣乱,我可以去干活,我也可以去偷东西干坏事,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为什么要把我卖给光曜会?”他扒着伊卡洛斯的衣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为什么也不愿意来看我呢?我知道家里很穷,弟弟妹妹都快要活不下去,如果能来看看我,我也不会恨你们……为什么要逃走呢?为什么逃走也不带上我?”
他跟个树袋熊一样牢牢缠着自己,伊卡洛斯默默听着他的宣泄,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让他有所触动,他最后还是没有把芬里尔推开,任由他把眼泪鼻涕糊在自己的肩头。
他摸了摸芬里尔的耳朵当做无言的安慰,有点不想面对自己的这件衣服。明天等着家伙清醒了,一定要强迫他帮自己给洗了。伊卡洛斯面无表情地想。
芬里尔到之前为止一直都是好好的,看他出来前气势汹汹地去找了娜塔莎……想必是去和她对峙了,被她戳破了这个大猫美好幻想的最后一层窗户纸。他大概能从芬里尔胡言乱语的哀嚎里听出个大概,具体的内容都却都淹没在他口齿不清的哭喘里,伊卡洛斯只好放弃去听,想着等会还是找娜塔莎问问清楚。
她也真是,把人弄崩溃了就往旁边一丢,结果还丢到自己跟前收拾烂摊子。
他等了一会,怀里的哭声还不停止。他知道芬里尔也是个可怜见的,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给邪教做实验体,心心念念恨着仇人,到头来才发现残酷的真相,确实是有些崩溃。
如果伊卡洛斯再年轻个二十岁,他肯定能和芬里尔感同身受,但是他已经不是刚长出翅膀的幼鸟,他发现自己虽然有怜悯,却并没有太多的共情。他同情芬里尔的遭遇,但是也有些扼腕于他的软弱,但你确实不能奢求一个孩子有多么坚强。
对伊卡洛斯来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只能交给时间去消化,无论释然与否,你都没法改变过去的任何事情。他只会教人向前看,因为他本人除了向前走也没有别的办法。
伊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又揉了揉芬里尔的脑袋,手感倒是挺好的,“差不多了吧?”
芬里尔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伊卡洛斯怕他真的哭抽抽了,只好捧着他的脸重复道,“别哭了,祖宗。”
见这个动作还是没有效果,伊卡洛斯皱了皱眉,干脆采用了更极端的方法。
他捏着芬里尔的下巴吻了上去。
芬里尔的嘴唇很软,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撬了进去 ,能舔到尖尖的牙齿。小猫崽子没有设防,嘴里还有咸咸的泪水的味道,感觉到对方动作的停滞,伊卡洛斯加深了这个吻,去勾住他那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起来有种奇妙的触感,还有些痒。
“冷静下来了?”感觉到芬里尔不再哭喘,伊卡洛斯把他微微推开一点,“你刚刚哭得都快不会呼吸了。”
芬里尔还是一副愣在原地的傻样,他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于是回过神来,目光终于落到了伊卡洛斯身上,最后又突然扑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