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遁光在空中相撞,张衍被那种突如其来的力道所震,捂着胸口一顿。他抬头看去,但见两人最后一击后便各自飞退,撞在飞岩之上,俱是无法再战之景。

“大师兄!”张衍赶至齐云天身旁,却只见他一身青衣胸前已被染红,破碎的衣衫下是一道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

正是齐云天身上一直无法愈合的那一道伤口。原来那竟是他在十六派斗剑留下的旧伤,可又如何会严重至后来那等地步?

而齐云天只是紧紧握着那一道符诏,挣扎着起身,看着对面的清辰子:“十六道符诏,如今你我各执半数。清辰真人,可还要再战吗?”

张衍这才明白为何齐云天如此拼命也要夺下这一道符诏,对面少清已得其八,他必须得抢下这一道,才能与之战成平局。

但却也就只能与之战成平局了。如今情况,两人皆无法再战,若再动手,必是玉石俱焚,皆要折损在此。

“我敬齐真人胆魄,今日得见溟沧第一神通,果然名不虚传。”清辰子一拭唇边血迹,冷沉的声音遥遥响起,“你我此番各尽全力,战成平手,亦无不好。愿他日还有机会,能与齐真人一较高下。”

张衍看着齐云天胸前伤口,眉头紧皱,闻得清辰子此言,才终是明白传言中的那场平局究竟是何等鲜血淋漓。

齐云天捂着伤口想要起身,然而一动便是伤筋动骨的疼痛。然而他也只是痛得顿了一瞬,随即挣扎着站直,稽首一笑:“今日得清辰真人指教,收获良多。若有再战切磋之日,定当奉陪。”

四面八方的一切忽地就化作飞灰四散开来,眼前的种种再次看不分明,唯有胸前疼痛如旧,撕心裂肺。

第88章

张衍原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场景的变幻,然而周围却迟迟不曾亮起。

黑暗疯狂地淹没了一切,而回忆仿佛还在继续,张衍无法得见齐云天是在怎样的情态下经历的那些,只能从那些变本加厉地伤痛间感觉到他似在与人动手斗法。可他早已与清辰子战成平局,十六派斗剑结果已定,他还需要与谁动手?

他能感觉到齐云天胸前的伤口撕裂开来,疼得整条左臂都要没了知觉。张衍试图闯出这一片晦暗的记忆,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手上捏诀,将神识融入得更深,把控着方寸去贴合这个人的情绪。

渐渐的,画面再次摇摇晃晃地清晰了起来。

在踏入齐云天记忆那么久以后,张衍终于找到了这个人梦魇的开始――

最先映入眼中的是被一泊泊血水,看不清是何处的荒野山林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张衍缓步走过这些血腥,看着地面上那些被雷霆劈得皲裂的痕迹,最后终于看见了跪坐在一片焦土鲜血里的齐云天。

他一袭青衣早被染做血红,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一双手上俱是血污。

张衍刚要靠近,就看见齐云天抬起头望向某处,目光不复往日的端庄清明,布满血丝的眼中唯有杀伐的狠意。

“出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还有多少手段。”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整个人都透着锋芒毕露的咄咄逼人,像是一直以来那副温文尔雅的皮囊被撕下,暴露出内里长久以来压抑着的不甘与疯狂。

“齐师兄还是别再负隅顽抗的好。”有几个身影隐隐约约地走近,“几位真人说了,交出了钧阳气,便可留一个齐师兄转生的机会。”

张衍看不清那些空洞的面孔,对于齐云天来说,来的这些人究竟是谁仿佛也没有必要深究。张衍看着他咳出一口血,以秋水笛支地勉强站起身:“那还真是……承蒙几位真人厚爱了。”

齐云天唇角牵扯出一个讥讽的冷笑:“可惜就凭你们几个,想拿到钧阳气,恐怕还差点火候。”

“何必与他多说?”旁边有人不耐地开口,“横竖此人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一起拿下便是。”

“不错!这齐云天当年杀我陈族弟子,今日定要从他身上讨回这笔债来。”

张衍心头悚然一惊,这些人竟是溟沧世家派来的。恐怕世家从齐云天只身赴会起便有了周全准备,若齐云天死在十六派斗剑法会之上,自然省却一番功夫,但若是他侥幸活了下来,便要在中途来个斩尽杀绝。

他们竟然敢……张衍咬紧牙关,手指收紧成拳,却只能看着齐云天孤身一人横笛当胸,长发于风中散乱。

“那便来拿吧。”齐云天直到此刻仍能撑出一片笑意,只是目光荒寒,像裹着风雪。

而唯有张衍能感觉到,此刻的齐云天,早已无更多力气动手,更勿论胸前伤口还在叫嚣着疼痛。世家为了算计他这一条性命几乎是不择手段。

视野变得浑浊而凌乱,显然齐云天在这场斗法中早已是意识不清,若不是拼着一点求胜的信念,那些腾起的水幕与降下的雷霆随时都会崩溃。张衍看不清齐云天的出手,却能嗅到风中浓重的血气。原来那样端方温和的人被逼到了绝路,亦会染上血色,溅起的鲜血落在那张惨淡的脸上,竟然有些生艳。

风雷与水浪汹涌而来,其间夹杂着孤注一掷的决然与愤恨。张衍依稀感觉齐云天身上又平添无数伤痕,而他本人竟还是厮杀在那片道法玄光之中,半点不曾停下。

呼吸在逐渐变得沉重,胸膛里心脏的跳动也一点点微弱,脑海里始终坚持着的那一点心绪随时都会溃散……张衍看着那个人杀至最后,已无力再用神通伤人,却始终不肯退让,索性徒手洞穿对手的心肺,将他们的身体震得碎裂开来。齐云天杀至最后,早已摒弃了一切防备,一双杀红的眼睛里落下鲜红的泪来,状若疯狂。

最后,他面前只余一人,张衍看着齐云天擒住了那人的脖颈,用冷涩的声音开口发问:“除了太易洞天,你们背后还有谁?”

那人显然没想到齐云天如此境地之下竟反被激出了如此可怕的杀意,自知不好,浑身颤抖又挣脱不得,只能哆嗦着如实回答:“我们,我们也只是奉了世……世家几位洞天真人的命令来的,求,求大师兄网开一面……”

齐云天轻笑出声:“只有世家的洞天吗?”

“还有,还有!”那人忙不迭地补充,“琳琅洞天的秦真人,也曾赐了我们法宝前来……还有就是……”

齐云天目光微冷。

“颜真人和朱真人,也是默许了……”

齐云天不再听下去,手上使力,那人脖颈一折,话语便断在看喉头里。

只是这点动作仿佛已用去了他最后的力气,他颤抖着松开手,整个人无力地跌坐于血泊中,只剩几声浑浊低沉的笑声:“好,好,好……”

解决了最后一个对手,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伤痛终是再也压制不住,一起反噬了全身。他捂着胸口蜷缩下身体,显然是痛到了极点,却又咬紧牙,再不肯发出声音。这样空旷而虚无的荒野里,只余下他一人奄奄一息。

“想活命的话,就跟我走。”

一个声音忽地响起,张衍从齐云天的记忆里只能看见一个漆黑而模糊的影子,却已然从那声音里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齐云天艰难地抬起头,似有些不可置信:“太……师伯?”

晏真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你被那清辰子的化剑所伤,本就需要尽快疗养,可惜和这些世家一战后,伤口早已恶化,你便是能活着回到溟沧,这伤也会坏了你修道的根本。现在和我走,我还能给你一线生机。”

齐云天却似乎并未意识到他说了些什么,努力支撑起身体,看着来人,目光仍有些茫然。

“溟沧视你如弃子,你又何必再回去?”晏真人蹲下身,用虎口托起他的下巴,冷冷打量着这张满是血污的脸。

齐云天渐渐地恢复了一些意识,愣愣地望着那张脸,眼中那些血色在对方凛然的目光下褪去,又一点点回到了惯有的,应有的,那副端方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垂下眼去:“太师伯若想要取钧阳气,直接动手便是。”

晏真人略微眯起眼:“我若动手,你待如何?”

齐云天轻声开口:“自当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