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小户当真是丢人现眼,齐道友,我来会会你如何?”

遥遥的有一声叫阵传来,张衍抬头看去,但见一道人法衣华贵驾三宝玉树而来,衣上织绣藤蔓叶纹――听闻太昊派弟子功法俱是从栽种的神木上所得,故而门中以木为尊。既如此,这名道人莫非便是……

果不其然,随即他便听得齐云天微笑应道:“寒孤真人客气了。”

寒孤子略有些挑剔地打量了他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齐云天手中的秋水笛上:“道友法宝傍身,无怪乎有恃无恐。想来再多几件,也可弥补下这无人的亏空了。”

张衍听得这讽刺,目光一冷,他与这寒孤子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日在其洞府之中,自己正因为得见齐云天的画像,才认出他的身份。当时那寒孤子已是一脸老态,侏儒身形,现在看来,此人得此下场,当真不冤。

齐云天只是一笑:“有劳寒孤真人挂怀,他日道友作客溟沧,必多遣上几件法宝招待,才不算失礼。”

“你……”寒孤子显然不曾料到这个一直端庄微笑的年轻人竟然还有这等口才,话语上输了阵,更添几分咬牙切齿,率先出手。

张衍虽不喜此人讥讽齐云天,但观其斗法,倒确实有几分本事。齐云天引来整个承源峡之水,占尽了地利,这寒孤子竟不知在水中施了何等手段,生出一大批青藤交织开来,压住了这片浩荡水势。

寒孤子攻势迅疾,想来是听说过溟沧派《玄泽真妙上洞功》的威名,知道这门功法最擅久战,消磨不得,要来个速战速决。他一出手,便是数十道草叶灵光,罡风劲烈,在中途不断一分为二,最后铺开一张大网罩下。

齐云天引北冥真水一挡,反手拍出十二滴水珠,洞穿了这张叶网的破绽,以秋水笛为刃轻巧撕开,抽身而退。

张衍仔细一观,齐云天这次出手,比之刚才的浩大声势,仿佛更以守为主。若说是他被太昊派心法压制,却又仿佛并非如此。齐云天避闪间步履从容,显然颇为游刃有余,迟迟不攻,仿佛卯足了耐心要与之虚耗。

“齐道友,你溟沧派神通也就如此而已了吗!”寒孤子几攻不下,忍不住冷笑骂道,欲以言辞逼齐云天正面出手,“如此藏头露尾,难怪十六派斗剑这等法会也只派你一个人前来送死!”

齐云天不紧不慢地挡开杀至眼前的七股仙芝,云袖一敛:“寒孤真人若能拿下我溟沧符诏,想来方能教人心悦诚服。”

寒孤子面色一变,眼中阴狠之意显而易见,一只手拢入袖中。

张衍忽地意识到齐云天的打算,转头果然见那人迎风踏水而立,青衣招展欲飞,眼中笑意微凉。

风云俱黑,一道惊雷轰然劈下,张衍任凭那电光照得四面群山一白,听着寒孤子的惨叫声被雷声砸得支离破碎。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毁在齐云天这紫霄神雷下的,他还不算是第一个。

大雨伴着雷霆倾盆而下,齐云天遥望着太昊派诸人与负责裁正的补天阁门下一并赶来,转头看向其他几座峰头,话语响彻全场:“可还有哪位道友欲取我溟沧符诏?若有意者,不妨指教一番。”

四野万籁俱寂,唯有雨声淋漓,一时间无人敢应。

“既如此,”齐云天抬手摘下高悬于天的符诏,平静道,“那便极天之上再战吧。”

“齐云天!你今日毁我元婴,他日我必要教你付出代价!食肉寝皮亦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下方有人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尽是愤恨不甘,只是气息早已衰败。

旁边忙有人急急相劝:“师兄伤重,且少说两句。师兄莫非忘了,那凶人当初便是仗着这等神通横行霸道。”

齐云天低下头去,看着方才还器宇轩昂的道人此时不过是个血肉模糊的侏儒,神色仍是淡淡的,端庄得体地将对方先前的讽刺悉数奉还:“都说天意如剑,寒孤真人今日一试,当知其锋利了。”

他一振袖,千万水波荡漾,惊起波澜,一天大雨都为他让出道来。齐云天踏水缓步回到溟沧峰头,留给所有人一个利落而凛然的背影。

他这一局赢得震动各派诸人,而唯有张衍看得见,齐云天的脸上殊无笑意。

齐云天驻足于法坛之上,静默许久后,才低头看了眼方才自己降下紫霄神雷的那只手。张衍站在他身边,注视着那只干净修长的手,最后虚握在自己掌中。

第87章

齐云天端坐于法坛之上祭炼符诏,身边却连一个护法之人也无,唯有北冥真水无声环绕开一片,幽深难测。张衍看着他此刻静下来的模样,想起的仍是方才这人在高空斗法的样子。齐云天的斗法张扬却不张狂,与张衍从前的肖想相似却又有些许不同。

自经历过与孟真人的谈话后,他便再难捕捉到齐云天具体的情绪。而这十六派斗剑,明明才该是这个人最深刻的记忆,偏偏他却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所思所想。

张衍尝试着用神识去重叠此刻齐云天的心绪,画面却随之分崩离析,像是镜子片片碎开,只留下一段段残缺的场景在上演。

那仿佛已是齐云天上得极天以后的斗法了,时而浪潮翻涌,时而雷霆滚滚。听闻这十六派斗剑,乃是一道符诏可收一缕钧阳气,齐云天虽守住了溟沧符诏有了上得极天的资格,但他独自一人,自然会被其他门派觊觎,想必又是一场场苦战。张衍欲看得仔细,偏偏又是一片纷乱不堪,最后他只能向着那些碎片伸出手去,抓住了最清晰的一幕。

在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前,最先反馈而来的是身上的伤痛与疲倦。张衍下意识按上了胸口,随即想起那些伤并非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属于齐云天的。

眼前的场景逐渐明晰起来,这极天之景并不分明,但却可感罡风凛冽,穿梭于嶙峋怪石之中。此时一道符诏高悬,两人分立对峙于两座飞峰之上,一人青衣迎风,负手而立,自然是齐云天无误,而对面那人,面目不清,唯有一身剑意凛然……张衍若有所思,心知那人定是少清清辰子。

“此人既然是我与少清道友一并拿下,那他身上的符诏之属,想来也只有你我二人再做过一场了。”齐云天向着对面之人缓缓道。

清辰子动也不动,声音淡漠:“齐真人已连战十数场,七张符诏在手,还要一战?”

张衍看着齐云天微微笑了笑,若非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此刻齐云天身下的伤痕累累,几乎就要信了他这份若无其事:“听闻清辰真人习少清‘化剑’一脉,在下不才,还想领教一二。”

“也好。”清辰子冷声应了,随即千万剑光展开,宛如铺开一天星辰。那一看就不是寻常剑修之道,每一道剑光俱是光华流转,锋利无匹,其中奥秘玄机的演变更是罕见。这位少清剑修竟是一出手就用上了极为厉害的杀招。

张衍眼见这少清剑法,心中惊赞皆有,随即忆起方才清辰子所说,齐云天已是夺下了七张符诏。他转头看着身边之人――齐云天仍是那副笑意温和的样子,青衣飘摇,手中秋水笛凛然生辉。只是比起先前所见,却是长发披散,眉眼间透着血战之后的杀伐之意。张衍只觉他一身灵机渐空,足见先前大战的消耗,而此刻对上清辰子,齐云天竟依旧不慌不忙,从容得仿佛事不关己。

笛声响起,水浪奔腾而来,齐云天丹成二品,一身丹煞亦是浑厚,佐以《玄泽真妙上洞功》,更是将北冥真水运用到了极致。这星石之上不似地下那般有无数水脉可供他一用,但他硬是以丹煞化出千江万浪,为自己铺开一片有利之地迎战。

转眼间,那星辰般璀璨的剑光有如流星直落而来,齐云天抬手在身前一拍,水流拥簇而来,在他面前汇成屏障,生生接住了这一天剑光。

张衍听闻过少清剑法的犀利之名,此刻亲眼得见清辰子的化剑之术,始知自己当初仍是小觑了齐云天的这位对手。

齐云天的一身修为,乃是由水生化而出,温和内敛,擅绵长持久之斗,而少清剑意,快且利,讲究一剑破之,断不会给人喘息之机。

张衍只觉齐云天接下那片剑光后便有些气机不稳,心中不觉一紧,而齐云天仿佛从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如何徐缓图之,短暂的一挡以后,几百滴水珠弹出,将那些剑芒一一抵消,开出一条路来,抢先而出。

下一刻,整片天地一黑,无数灵光俱被阴云遮去,唯独高处云涌,似大浪滔滔,隐约有龙吟声咆哮而起。

清辰子携无数剑芒杀来,一见此景,目光一沉,亦带了些钦佩。

齐云天迎上清辰子手中剑芒,被近身之后,以秋水笛为剑,与之在中途连接十二招。他与那剑芒每交击一次,张衍便能感觉到他吃力一分,虎口发麻,几乎要握不稳秋水笛。到最后一剑时,他终是无法全力施为,但施法捏诀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张衍知道不好,却又无法相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剑芒破开齐云天的防备,斩过他肩头,一直划过大半个胸膛。

血色溅开,齐云天竟还不肯退让,反是一笑。

千千万万的雷霆交织成一片,绵密如网,眨眼间轰然而落,犹如巨龙自层云中杀下。雷声震耳欲聋,眼前苍白一片,甚至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张衍第一次见识到这等可怕的神通。若说紫霄神雷,不过是雷电轰鸣,胜在其锐利无双,无不可破上,这龙盘大雷印所降之雷,便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降下之后,就借着水势向着四面八方杀开,更胜紫霄神雷。

雷霆与剑光交织在一处,彼此粉碎对方,清辰子被那样疯狂的列缺霹雳重伤,呕出血来,却还是放出最后的剑芒杀出,化身一道剑光冲向高处的符诏。齐云天任凭剑芒追来,也是往符诏飞去。

张衍眼见着他胸前血色蔓延,知道不好,可是齐云天显然无暇顾及自身伤势,一心一意只在那道符诏上。疼痛明明已经占据了大半的意识,一身气机被刚才那道剑芒斩得几近衰竭,可这些在齐云天脸上都看不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