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齐云天捻了捻有些发抖的手指。
“如荀长老所言,定风珠随处可寻,要应付过去还不容易吗?”晏长生笑意懒懒。
“如此,就更不必谢我了。”齐云天抬头看着漫天流云,“宝珠内的八字是你自己记下的;是否信之,何时用之,也是你自己选的;定风珠一事更是你自己提前有备无患,这一声谢,荀某受之有愧。”
“……”晏长生觉得他这番话古怪得教人摸不着头脑,眉头一扬,“话虽如此,我和长老从无往来,长老为何要帮我?”
齐云天声音淡淡的:“我没有帮你,是你自己帮了你自己而已。没有别的事情便快走吧,你也说过,我们从无往来。”
晏长生啧啧嘴,反而觉得好笑:“难怪他们都说你脾气臭,谢啦。”
他向着那个端坐的背影拜了一拜,转身哼着不着四六的调子又往别处去了。
齐云天一动不动地坐着,半晌后忽觉手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是唇上咬出的血。他用力闭上眼,死死地撑住额头,唇角抽动着,似喜极欲泣,又似感极而悲。
“太师伯……”
一双手忽地自背后抱住了他,阳光也不及这一刻的温存:“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他?你也应该很好奇他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吧。”
“我……”齐云天终于还在这个怀抱中松弛了身体,将手颓然放下,“我并没有什么脸面再见他。”
张衍将头搭在他的肩上,抬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感受着颤抖的眼睫扫过掌心:“并不是这样的,大师兄,你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后辈。”
第551章
齐云天按上他的手,似乎想借他的手掩去眼中多余的东西,良久,他才稍微转身,回抱住了身后的青年。
张衍将他搂紧了一些,偏过头吻上他的鬓角,细碎的亲吻顺着脸颊扫过,一路来到唇边。齐云天稍微启唇回应了这个吻,久违的亲近来带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沉溺,整个人似要陷在柔软的唇舌带来的安然间。
张衍捉了他的手腕,将他顺势按倒在云台上,玉简典籍散落了一地,无形的禁制罩落四方。
齐云天抚上他的侧脸,竟难得不曾以体统推辞。阳光将他一双端方斯文的眼睛照得格外澄明,张衍从中看见了欺身而上的自己。
张衍一点点抿去他唇上的血迹,终是低低一叹:“大师兄,那么多年了,晏真人之事你若仍无法放下,那待得人劫过后,我便……”
齐云天抬手捂住了他后面的话语,目光陡然一颤:“渡真殿主慎言!”
张衍牵了他的手,以额头抵上他的手背:“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赶过来。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齐云天沉默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埋首于他的肩头,气息仿佛克制到了极致。
“大师兄,我就在这里,”张衍耐心地开解,“想哭就哭出来吧。”
齐云天反是轻轻笑了一声,话语里满是疲倦与冷涩:“渡真殿主说笑了,晏真人之事,乃是为山门大计,不得不为……事毕功成,一切圆满,我身为上极殿副殿主,并没有哭的理由。”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他背后的衣衫,一字一句分明,像是在同他解释,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
张衍久久地抱着他:“你可知,晏真人身故之前,曾与我说过些什么?”
齐云天手指颤抖着,忽有几分脱力。
“他与我说,你总是把自己逼在一条孤决的路上,以后的路,便只会越来越窄。”张衍极缓慢地吻过他的额角,“大师兄,你不懂得爱自己,这样会过得很辛苦。”
齐云天没有回应,只攀附着他的肩膀闭上眼。
张衍还欲再说些什么,忽觉一股属于洞天真人的雄浑气机自远处而来,只怕再靠近些许,便要看穿这禁制之后的放浪形骸。齐云天也在同时惊觉,连忙松手,二人各自熟练地整顿衣袍,收敛形容。
“……”张衍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替齐云天拉拢微敞的领口后便遮掩了身形,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我回芳信岛等你。”
齐云天随之正襟危坐,摸索了就近一卷典籍拿在手中。几乎才做完这一番布置,何静宸便已是顺手拨开附近的禁制,施然而来:“那小子说方才见你在此看书,我还不信,你荀斯远什么时候也干起这等附庸风雅的事情了?”
“看你这个样子,想必开阳殿上一出好戏唱得不错。”齐云天将手中书卷一掩,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何静宸笑了笑:“没想到他秦清纲也有今日。这次若非你提醒我与师姐,可借那孩子的出生在八字上大做文章,只怕流徽洞天与玉霄结盟的心思便要得逞了。”
“我又何曾与你说过什么?”齐云天淡淡道,“一切全凭姚真人深谋远虑,方能成事。”
“我险些又忘了,是掌门师祖授意你如此的。”何静宸眉头一挑,旋即一笑,“看来比起流徽洞天,师祖确实更中意师姐。”
齐云天默然片刻,还是开口:“何殿主以为,姚真人当真适合那个位置吗?”
何静宸一眼看来,目光中隐有犀利之意:“师姐无论修为德行,都远在流徽洞天之上,如何不合适?”
“修为,德行……仅凭这两点,就算姚真人坐上了那个位置,又当真能坐得稳吗?”齐云天轻描淡写地反问。
何静宸呼吸一窒,定定地注目于他,似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齐云天站起身来,与他平视:“此番虽然流徽洞天与玉霄结盟不曾,又颜面尽失,但何殿主当也知晓,这并非最后的成败。”
何静宸兀地皱眉,忽有一名童子驾鹤而来,闯入了二人的谈话,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拜见二位真人,祖师出关,急召荀长老过去。”
齐云天心中一动,本能地生出一种警觉,面上却仍是一派从容地应下,当即转身欲走。
“荀斯远。”何静宸于背后叫住了他。
齐云天并不回头:“何殿主还有何指教?”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何静宸上前一步,沉声发问,“你一定知道什么。”
齐云天听得此问,微微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会作答。
上极殿内光影晦暗朦胧,宫灯摇坠,齐云天入得殿中时,忽觉几分清寒之意蔓上脊骨。但他仍是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缓慢而得体地到得殿中,向着高处那个老人躬身一拜:“弟子见过掌门。”
入得此间虚境已有段时候,周旋在前辈先人之间,他总归也能拿捏出一份处变不惊,游刃有余。但唯有在面对这个老人的时候,他会无端生出一种需要严阵以待的紧迫。
“唔,来啦。”老人停下翻动谱册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今日开阳殿闹得鸡飞狗跳,是怎么回事?”
齐云天脸上无有一丝不妥的情绪,并未起身抬头,只平铺直叙道:“今日原是秦师弟门下弟子与玉霄派那厢合八字的日子,谁知出了点岔子,八字不符,大礼便作废了。”
“哦,原是这般。”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先前与我说,曾往紫光院核对过那孩子的八字,确系为玉霄所愿,如何眼下又不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