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扬声开口,报上八字:“庚申,庚辰,壬子,丁……”

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

“啪”的一声,玉制的庚帖在秦清纲手中化作一堆碎末:“你说什么?”

“恩师不是让弟子报上八字吗?”晏长生啧了一声,对自家恩师的盛怒视若无睹。

何静宸又惊又喜又是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趁热打铁:“秦真人,令徒所言,与这庚帖所书如出一辙,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秦清纲毫不退让:“必是有人串通……”

“串通?他一直被你罚跪在浮游天宫外,从未与紫光院的人有过接触,又如何会知晓紫光院准备的庚帖是何内容?”何静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只怕不是令徒胡言乱语,而是有些做师父的,想要卖徒求荣吧。”

第550章

秦清纲的眼角因为这样一句话忽地抽搐了一下,拉出如刀如刃的纹路。卓御冥脸色微动,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拦在他与何静宸之间。

“何殿主,此事尚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还请慎言。”他沉声提醒。

何静宸看着忽然插言的这位左殿主,神色微寒:“人证物证皆在,不知卓真人还有何指教?”

“我以为说到人证,尚缺一人。”卓御冥镇定开口,“紫光院弟子谱册素来存于青阁中,何不将把谱册交予秦真人的那名执事弟子传来一问?”

冯掌院小心翼翼地接话:“不瞒卓真人,看守青阁的长老前些日子里已是往生去了,无从查证究竟是谁将谱册给了秦真人。”

卓御冥并无多少意外之色,略一点头,直视何静宸:“既如此,也无人能证明这谱册究竟是秦真人擅改的,还是在交到秦真人手中之前,便已被改动过。”

何静宸缓缓平复了呼吸,望向代替秦清纲与自己对峙的下属:“好一个死无对证。”

“都坐下。”

一声冷淡的话语自上座传来,衣衫素净,长发挽起的女人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争执,她神色淡漠,眸光凛冽,一眼望来的气魄竟是镇住了殿中的其他男子。何静宸默然片刻,打了个稽首,退回原位,卓御冥也随之让步,在秦清纲身边站定。

秦清纲微微阖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收敛起所有不得体的情绪,歉然一笑:“是我等失态了,还请姚真人见谅。”

姚雪吟徐徐起身,步步而出,却并不看他们,只向着张衍一礼,道:“周真人,贵派先前所提,乃是想在溟沧择选一八字相合之人。可惜如今这位流徽洞天门下的弟子已被证实并非合适人选,不知你作何打算?”

张衍看着那张与刘雁依一般无二,气质却大相庭径的脸,蓄出几分合乎身份的讽刺笑意:“事到如今,姚真人又何必惺惺作态,贵派既无意与我玉霄结亲,又何必做此姿态,不干不脆!”

秦清纲连忙道:“周道友,此事实乃误会……”

“误会?”张衍霍然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秦道友巧言令色之能,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玉霄堂堂名门大派,岂容这般轻辱?告辞!”

“周真人留步。”姚雪吟于背后叫住了他,“此事乃是溟沧失礼,还请周真人稍安勿躁,待得掌门出关,自当给真人一个说法。”

张衍脚步稍微一顿,却并不回头:“只盼这个说法能叫人心悦诚服才好。”

他说罢,便迈过门槛,扬长而去。

眼见玉霄来使愤然离去,秦清纲的目光终是转向姚雪吟与何静宸二人,不觉拊掌:“二位真人好手段。”

何静宸已然平静了下来:“不敢当,秦真人也是当仁不让。”

晏长生冷眼瞧着他们你来我往,懒洋洋地挠了挠眉骨:“要不,你们几位先吵着?弟子先行告退了。”

“孽徒,你给我站住!”秦清纲厉声呵斥住了他。

卓御冥按住了他:“算了,此事已定,为难他也是无用。”

秦清纲忽地一笑,看了眼何静宸:“何殿主,说到我这徒儿,我倒是想起一事。他罚跪在浮游天宫外时,虽未曾和紫光院的人有过往来,但你却仿佛是与他有过攀谈的。只怕这八字之事,少不了你的手笔吧。”

“别把每个人都想得和你一样,”何静宸终是冷笑出声,“不错,我确实和他说过几句话,给了他一颗定风珠护身,免得浮游天宫外罡风太烈,伤了道体。”

秦清纲微微眯起眼:“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东西就在这里,您老人家拿去玩儿吧。”晏长生见他还抓着此事不放,有些不耐地从袖中掏出一颗云青色的宝珠放到卓御冥手中,让他转交给自家恩师,说着,便向着殿中众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稽首退下。

卓御冥仔细验过那颗再寻常不过的定风珠,向着秦清纲微微摇头。

“若是闹够了,那便散了吧,玉霄那厢,后续还需给个说法。”姚雪吟见他二人已是无话可说,便也携着何静宸缓步从容而去。其他前来观礼的长老得见洞天真人间的争斗早已见怪不怪,自当自己从未长过眼睛和耳朵,什么也不曾看见,什么也不曾听过,当即纷纷告退,忙不迭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秦清纲死死地攥着拳头,眼中似有千刀万刃。

卓御冥于一旁轻叹一声:“今次是我们输了,也罢,何必揪着一次成败不放?”

“不对,”秦清纲转头看着他,“此事绝非何静宸所能设计的。他若是能有这个魄力和手段,又何必等到这回的结亲之事再施展?”

卓御冥沉吟片刻:“那你以为,姚真人知道多少?”

“呵,那个女人……”秦清纲嗤笑一声,神色却陡然冷厉,“平日里少言寡语,今日一见,倒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是他们师姐弟二人,说到底都非是工于心计之人,寻常时候搬弄一些是非也就罢了,这回的事情,背后必有个中高手在布局,竟能想到借长生的出生大做文章,反咬一口的同时还拾掇得滴水不露。”

“如此说来,”卓御冥压低了声音,“会否是掌门……”

秦清纲目光一顿:“确实有这个可能。如今溟沧,世家那几个老厌物已是不中用的,师徒一脉这边,除了何静宸他们,一个个也都还算安分守己……至于那荀斯远,更是个只知道逞口舌之利,不长脑子的,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唯有掌门他老人家,才能将这一切操盘得天衣无缝。”

他低呼出一口气,抬手按着额心,终是带了几分郁结之意。卓御冥在一旁安静地守着他,微微摇头。

浮游天宫外不远处一座云台之上,齐云天翻着几卷玉简典籍向阳而坐,一派淡然闲适,偶有飞鸟白鹤停驻在他身旁,安静地用朱喙梳理羽毛。

忽然间,一股意兴飞扬的气机于云台上落地,鹤鸟俱被惊得磔磔飞走,只留一地白羽飘然。

齐云天翻书的手停顿在中途,闭上眼,并不回头。

“荀长老可教人好找。”少年人疏朗带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我想道个谢都险些寻不到人。”

“不过是一颗随处可寻的定风珠,何谢之有?”齐云天重新睁开眼,目光定定地落在玉简上,“至于里面藏的八字么,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晏长生哈哈一笑,显然觉得他的回答极是有趣:“今日恩师倒也确实问起了定风珠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