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一点点收紧,握成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的钝痛在根本无从唤回理智。清鸿玄剑应声而出,眨眼间就要铺开漫天剑光。
然而忽有两道微弱的气机一前一后自玄水真宫步出,张衍生生止住了剑势,将身形隐没,转头看去――齐梦娇携着周宣各抱着一个玉匣走出洞府,神色各有几分凝沉。他二人本要往不同方向去,只是周宣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师姐,恩师已经许多日不见人了,真的没事么?”他面有忧色,低声开口。
齐梦娇无声一叹:“恩师思量之事,从来不是你我可以过问的。”
“之前我等尚能在天一殿外禀告些事宜,如今却是连三生竹林都不许过了。”周宣想了想,眉头仍未松开,终是道,“师姐,便真的没有办法了么?骊山派之事,怎么也怪不到恩师身上,他老人家何苦这般……”
“办法……若是那位前辈在,或许还能与恩师说上几句吧。”齐梦娇偏过头想了想,“可惜那位镜子前辈也许久没有露面了。”
周宣不解其意:“什么镜子?”
齐梦娇笑了笑,解释道:“是恩师的法宝真灵,原身乃是一面镜子,只是甚少露面,难怪你不知道。她瞧着与恩师倒也亲厚,恩师许多事情仿佛也肯同她说上一说,她若是在,必能照看好恩师。”
周宣点点头,还要再问些什么,齐梦娇已是催促起来:“走吧,恩师如今虽不理事,但先前交代的给几位真人的还礼却不能误了。”说着二人便各自离去。
直到四面重回一片寂寥,张衍才默不作声地自云中走出,注视着面前这座自己踏入过很多次,如今却一步也上前不得的宫阙。他没有再祭出清鸿剑丸,目光中一度激荡而过的情绪也随之冷却,只余下莫名的倦怠,好似若有所悟――是了,先前自己诛杀封清平归来,却被迫止步于天一殿外时,殿中的那个女声,便是那个“花水月”中的真灵了。
不过一面镜子,犹可得那个人那般亲厚……
他笑了笑,拂袖转身而去。
第322章
丹鼎院后的湖泊深处坐落着一座古旧鱼楼,乃是掌院周崇举日常起居修行之处。鱼楼外一道廊桥浮于水上,执事童子们平日里便由此往来于鱼楼与前殿,送来炼丹制药所需的一应杂物。
周崇举正审度着面前几株仙藤的品质,忽觉远处有一股锋锐的灵机驰来,不觉摒退了侍立在一旁的童子,转回楼阁中布下两杯刚泡好的清茶。
他这厢方才坐下,张衍已是一袭黑衣凛然,踏入正厅。他神容冷淡,不见更多表情,却难掩一身气势。周崇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奇道:“听说你这一个月乃是出去拾掇魔宗,怎地回来这么大的火气?”
张衍在案几的另一侧坐下,径直灌了口茶,随即淡淡道:“无事。”
这便是有事了。周崇举这么想着,倒也不点破,只默默地看着自家师弟面不改色地将一盏滚烫的茶转眼喝了个干净,寻思着对方稍后要说的该是何等大事。
“师兄之前曾同我说,”张衍也没料到那茶还没凉,好在他修习力道,练就一身刀枪不入之躯,倒也无所谓区区滚烫茶水。他压下喉咙里那丝火辣辣的疼,沉声开口,“你与琳琅洞天不和后,曾送了一只灵鹊给她。”
周崇举不意竟是这么一个开头,愣了愣:“不错。”
“然后那只灵鹊啄碎了琳琅洞天的莲花,秦真人便怒气冲冲地来找了你。”
“……是。”周崇举虽不解其意,仍是点头应了。
“那如果……”张衍顿了顿,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细微的动容,好似一尊渡了釉的瓷器皲裂开一丝缝,话语难得有些迟缓,“那只灵鹊不是啄碎了区区几朵花,而是毁了秦真人某件心爱之物,或是说……伤了,害了她看重的人……师兄该当如何?”
周崇举连忙摆手摇头:“那我眼下也没法坐在这里同你喝茶了。”
张衍抬眼看着他。
“阿玉这个人,对喜欢的物件倒还好,从小到大,她那些个师兄什么好东西没送给她过?若是毁了什么,气一气也就罢了。”周崇举捧着茶与他感叹,低头苦笑了一声,“但若是动了她看重的人……我这般与你说吧,当年门中大乱,那凶人破门而出,勾结妖修,掌门意欲革除其弟子籍,她沿着浮游天宫的台阶一步一磕头地跪到上极殿前,求掌门收回成命。然而法旨已下,岂容更改?那以后……她便处处与掌门过不去,背后更是使了不知多少手段。后来我为此与她大吵了一架,她一意孤行,我不敢苟同,彼此失望后索性和离,不相往来直到如今。”
“秦真人与那凶人……”
周崇举知道他欲言又止是想问些什么,主动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玉虽是前代掌门之女,但我那位岳父泰山却并不看重于她。她小时候便是由她那群师兄们带大的,那个人年纪最长,对阿玉来说便如父兄,他若出了什么事,阿玉自然第一个要闹起来。”说至此处,他自觉多说些不该多提的陈年旧事,也就索性止了话头,转而问道,“好端端地,怎么会想起问这些?说来,你与玄水真宫那位如何了?”
张衍不置一词,只看着手中空了的茶盏,半晌后才挤出一句答复:“他不肯见我。”他微微闭了闭眼,似乎这样一个句子于他而言像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这一次是我对他不起,他不见我也情有可原。”
“你虽说是情有可原,但心里到底是介意的。”周崇举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你们究竟是为了何事闹成这般样子?玄水真宫那位我不大清楚,但你这般样子我却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多年,又何曾说过对不起谁的话来?”
张衍并不答话。
周崇举等了片刻,见他不肯坦白,自然也无法勉强,只得道:“之前原以为你已是想通了,如今瞧着,反是更有几分执拗……那我便只问你一句,你对玄水真宫那位,究竟是如何想的?”
阁楼内一时间沉寂无声,张衍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仍是抿成一线。
直到周崇举杯中的热茶已然凉透,年轻人低沉的声音才缓慢地响起,带着些千里跋涉的疲倦:“我自认识他起,他便已然是三代辈大师兄,十大弟子首座,下一任掌门继承人,有时候纵使他在身边,也觉得他仿佛是在一个极遥远的地方。”
张衍从未和谁诉说过这些,他一贯不喜欢将自己的心思与秘密袒露给他人,然而那些过去积压得太久,终是教人心生无力。哪怕强势如他,这一刻也觉得倦怠得想要叹息。
“于是我便奋起去追,这么多年一步一步,终于也渐渐追上了。”张衍看着光线照不亮的角落,有些出神,“只是我每每以为,就要追上的时候,他又有些不同的陌生;我每每以为自己已足够了解他的时候,他总是又让我无法看透。”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细数交错的掌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艰难。”
“你与他如今是这般举足轻重的身份,想如旁人那般神仙眷侣,自然不容易。”周崇举不由道。
然而张衍只是微微摇头,自顾自地诉说着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疑惑:“不是这样。”他动了动手指,仿佛想试图握紧什么,“是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什么,有时候千方百计想要见上一面都会险些错过,想在一起多待些时候,也总有旁的事情突如其来,转眼又各奔东西。”
周崇举哑然失笑:“哪里就奇怪了?你们一个三代辈大弟子,一个十大弟子首座,不仅要忙于事务,修行也不能落下,聚少离多在所难免,哪里就像你说的这么有缘无分?”他难掩唏嘘,“连你这般果决利落惯了的人都忍不住瞻前顾后,可见这情之一字,当真来得玄之又玄。”
他心知许多事情还需张衍自己看破,旁人劝也无用。何况他也不知张衍与齐云天之事究竟缘何而起,贸然议论,未必是好事,于是也只能从旁宽慰:“玄水真宫眼下不见你,或许倒未必是和你置气。这一月来门中虽然无人敢议论什么,但那门婚事毕竟排场煊赫,总还是漏出些风声……那齐云天应付完骊山派,还得安抚好霍轩,之前那陈易半死不活,他还问丹鼎院要过不少上好的伤药,想来也是为了救那小子。”
“他来讨过药?”张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
“是他门下那齐梦娇来要的,还说玄水真宫那位的意思是此事毕竟不宜声张,那些药也不曾记档。”周崇举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关切起此事。
张衍神色微变:“不曾记档?但师兄必然记得。他命齐梦娇取了哪些药走?”
周崇举一怔,与他报了几个样,确实都是愈伤的灵药。张衍听罢,只再问:“可有……师兄昔年为他那旧伤所调的伤药?”
“自然是有的,那药可是愈伤的好物,极是难炼。若非是给玄水真宫面子,我又岂会……你这是怎么了?”周崇举注意到张衍的手忽然紧握成拳,有些讶然。
张衍旋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松开,随手按过心口:“一时气机紊杂,教师兄见笑了。”
那个人不会无故问丹鼎院问药,还特地嘱咐不必记档,莫非是那道旧伤……
第323章
“怎么,可是此事有什么不妥?”周崇举见张衍的神色有异,不觉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