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妖部之事甫一得掌门法旨,张衍便立即安排下去,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先遣韩佐成前往北冥洲暗中探查情势,待得有消息回禀后,便命魏子宏率一众弟子先行,自己则另外携三百名溟沧弟子,十二座星枢飞宫直杀北冥洲,更勿论其中还有韩王客,彭誉洲这等神通非凡的元婴修士――这段时日他便一直在暗中筹谋布置此事,以确保此行当先胜在一个快字。不仅要北冥妖部不及防备,更要教魔宗修士无从反应。
不过短短三日,两洲山界千里之内的妖部便被清扫一空,四面八方俱是一片鸡飞狗跳,哀鸿遍野。张衍坐镇主位,早已降下法诏,若能诛杀一部首领,则按大功记之。此言一出,方圆千里十多个妖部皆被荡平,倒教远处的其余妖部更觉唇亡齿寒。
妖部的一切奋起反抗终结在张衍斩杀余渊部妖王诸伯皋之后。妖部众人虽在修道一途多有愚钝,但一双眼睛却擦得雪亮,眼见诸妖王已死,八大妖部隐而不出,若再与溟沧相抗,终是要落得个鸡飞蛋打,便登时领受了溟沧的敕封章册,向着张衍百般感恩戴德,言是意欲归顺。
一月之后,张衍回返昭幽天池,上得浮游天宫面见秦掌门,将此番举动一一禀过,才算告一段落。
了结此事后,他终是得了片刻闲暇,能摒退众人,在洞府中稍作调息。
倒非是此事如何消磨精力――事实上与那诸伯皋一战也不过是举手翻覆之事――他阖上眼,将心神沉浸于识海之中,捕捉着那一直缠绵在心口处的温热力量。如今随着修为渐长,他已慢慢能把控到体内坐忘莲的存在。这么多年过去,这件元神所炼的法宝早已在他体内扎根,与他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这片柔和的温暖中,有一缕细微力量正在缓缓蕴育――先前他参悟半载,又借由残玉百般推演,终是了悟了那一式“天地同寿”,演化出一道足以化解其威的剑意。只是那剑意同样伤身,每每温养滋润,便只觉似针一般扎在心头。
张衍耗了足有七日打磨,也不过进展细微。他先前已是算过,似这般以身养剑,至少也需十数载有余,不可急于求成。
如今妖部暂平,距离魔劫尚有些许年头,想来在魔穴现世前,必能有所结果。
这么想着,他忽觉心情安定了下来。原来这才是自己最为期许的事情。
“老爷,韩真人来访,已经等有一个时辰了。”他这厢收功,除了洞府禁制,景游的声音便立时响起。
景游口中的韩真人,自是韩王客无误。张衍思索一番,心知对方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即道:“快些请了进来。”
第292章
洞府之内,张衍命人奉上茶盏,与韩王客分别落座,各自寒暄一番后,终是将话头落到了此番逐杀北冥妖部之事上。
闻得张衍谢自己此番出手相助,韩王客只是笑着摇头:“此番能得余渊部归顺,说到底也有几分运气使然的缘故。八大妖部中,龟部当年自失了桂从尧以后便一蹶不振,难成气候,而鲤、蟒两部远走外海,鞭长莫及,我等这才有了一击即中的机会。”
张衍知他所言在理,思量片刻后不觉道:“以师兄之见,若鲤、蟒两部仍在,此番可会出手?”
“渠岳如何我倒不知,不过那老妖罗梦泽未必会坐视不理。”韩王客想了想,答道,“我曾听罗浮游与说起过此人,其与一般妖王不同,自有一份深沉心性。师弟在东胜洲时也与此人打过交道,想来应该有所了解。”提及罗浮游,他自己也不由微微一怔,神色黯淡下去,笑意有些勉强,拢在袖中的手反复摩挲着一枚玉牌。
――离开东胜洲前,他曾暗地里去往蟒部的地界打听过,听他们说,罗浮游许多年前便得了族长罗江羽交代的差事远赴别处,至今未归。
张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留心到韩王客的神色,想起对方与那罗氏蟒妖似有旧交,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人又分说片刻,韩王客忆起此行所为之事,犹豫地张了张口,最后讪讪道:“此来还有一事,恐需要麻烦师弟。”他顿了顿,“近来为兄隐有破境之感,若得外物齐备,许在一二载内,就能有所成就。”
――他毕竟曾被逐出山门,地位尴尬,能在溟沧重得一隅之地安身已是不易,又哪里敢向门中讨要修炼外物?思来想去,也只能厚颜前来拜托张衍。
“哦?”张衍不觉一惊,却是惊喜居多――韩王客的神通他倒也见识过,对方为白阳洞天门下,自有一份非凡手段。而今魔劫在即,自己正愁手中无人可用,若对方能成功凝聚法身,步入元婴三重境,倒实在是一大臂力,“那却要恭喜师兄了,不知缺何外物,我可为师兄寻来。”
只可惜韩王客如今寿岁将尽,纵使修行更进一步,将来只怕也无望上境。思及此,张衍亦是暗中一叹。
“外药实则多已凑齐,而今只差千斛白茕罡英。”韩王客见张衍应下,心中一宽,当下坦然道,“只是此物采集不易,只有厚颜来求师弟了。”
其实他亦知晓此事恐多有为难张衍之处,毕竟张衍眼下虽为十大弟子首座,但并非洞天门下出身,所能调度的也只有化丹修士及以下的修炼外物。而似白茕罡英这等元婴修士所需之物,却是由浮游天宫上三殿把持。若对方无法施以援手,也是情理之中,他断没有为此怨怼之理。
而张衍却是笑了笑,当即便答应了下来:“此事容易,师兄且请等候片刻。”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教韩王客稍感意外:“白茕罡英品次虽不及青阳罡英,但也毕竟是元婴修士之物。师弟……”
张衍知他心性淳厚,必是担心会为自己多添麻烦,于是笑道:“师兄先前几番助我,我自然该投桃报李。”他当即招来纸笔,写下一封书信,倒也不曾用十大弟子首座之印,只唤来候在外间的景游,交代道,“去叫采薇过来一趟。”
不多时,一袭鹅黄衣裙的少女款款而来,向着张衍一拜:“弟子见过恩师。”
张衍将封好的书信交予她,温声叮嘱:“雁依尚在闭关,便由你将此信送至玄水真宫,交由你齐师伯亲启。”
汪采薇生性更为文静,得了师命也不多问,只恭敬应下,退出了洞府。
韩王客依稀听闻张衍此番能继任十大弟子首座,背后乃是有玄水真宫那位齐真人做推手,如今看来,倒是传言不虚。不过在他看来,以张衍之能,能得此位也是名副其实,是以并未多想,只耐心等候着消息,与张衍聊起旁事。
张衍自汪采薇退下后,目光仍落在洞府门口的方向,又过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如常地与韩王客闲话。
“恩师,昭幽天池那边有人来访。”
齐云天本在批复功德院那厢的事务,忽闻得齐梦娇的禀告,笔下不觉一顿。他先前已是听闻张衍在北冥洲灭杀诸妖王,得余渊部归顺的消息,此事既然顺遂,也就无需他如何画蛇添足。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听得昭幽天池有人前来,或多或少,确实有些意外。
他搁下笔,步出凉亭,示意齐梦娇引人至前殿,自己稍后便到。
汪采薇虽是头一遭入得玄水真宫,却不曾失了礼数,谢过了引路的齐梦娇。在前殿安静等候片刻,便见一名青衣道人自殿后转出,身后波涛竞逐,当即恭敬见礼:“昭幽天池门下弟子汪采薇,拜见齐真人。”
齐云天倒是记得这个名字,张衍曾与他闲话时提起过,当年阴差阳错收了一对孪生姊妹为徒,姐姐妹妹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貌,但性情却一静一动,各有不同。如今殿下这少女文雅含蓄,想来便是姐姐了。
他略微一笑,一道气机将她扶起:“汪师侄不必多礼,坐吧。”
汪采薇轻声谢过,在下首坐了,只觉这位齐真人虽在门中名望地位甚高,但待人却分外和蔼客气。听闻大师姐刘雁依当初得掌门赐下真传道术后,便曾来玄水真宫受过这位齐真人的几番指点。她心中思索片刻,旋即开口:“家师有书信一封,命弟子捎来,言是请齐真人亲启。”说着,便双手奉上那封书信。
齐云天点头笑笑,抬手一招,自有水流裹了那信送至他手中。
拆开一看,原是为韩王客破境冲关,需用千斛白茕罡英之事。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白茕罡英虽为元婴修士之用,一贯由上三殿调度,但也并非只有上三殿才拿得出。在玄水真宫,要拿出这等物什实在绰绰有余,何况他与张衍,也原不需要在这些事情上客气。
算起来,他们又有七八个月未曾见过。张衍那厢自有一堆魔劫之事需得筹备,自己闭关玄水真宫,亦有不少琐屑需得时时应付。此刻虽是一封请他帮忙的书信,但看着落款处那个“衍”字,心中还是不由积起一些暖意。
虽则不见,但他们间仍有一线联系,明明也曾在惊疑中心生忧忌,这一刻偏偏又只觉莫名欢喜。
齐云天再将书信看过一遍,留意到角落处还有两个小字,晃眼一看还以为是溅上的墨点。
――安否。
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却又怕手指拿捏得太紧揉皱了信笺。细小的两个字在心头轻轻一跳,带起久违的安然。好像还是旧日的时候,旧日的温存,一颗心都恨不得奔回到那些恣意而自在的年岁里。
原来到底还是……
齐云天将这封信折起收好,转而唤来齐梦娇:“去取两千斛白茕罡英交予汪师侄。”随即又向着汪采薇笑道,“师侄可转告张师弟,若还缺少什么外物,只消一封书信,玄水真宫自会安排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