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闻得此问,眼中有清芒乍现,似宝剑开锋:“还请赐教。”
几乎是话语方落,最后一字的尾音尚未消散在风中,遥相对立的那袭白衣已携剑而来,迅疾如闪电,第一剑破空而出,似有劈斩山河之势。
张衍早已防备,清鸿玄剑全部剑光缠绞而上,近乎蛮横地化解了这第一剑。
然而眨眼间第二剑又至,将一干多余剑光尽数震碎,趁着第一剑招式未老时迎刃而上。张衍只觉剑意的寒光逼至眼睫,从未有哪个对手能予以他这样大的威压。然而面对近在咫尺的剑意,他竟感慨得放声一笑,抬手于身前一抹而过,一柄雪亮法剑瞬间化出,剑身上一抹青色栩然如生。
剑意逼得极近,每一剑相佐相成,暗含惊天法力,借由化剑之变轮转出不息之势――若有一剑未能拦下,余下之剑便只能生受。
张衍并不在意虎口处早已被剑意所伤,见招拆招,双方交击得极快,只一瞬便已是十一剑过去。然而张衍却知,自己接下这每一剑,俱是以大法力灌注于长天剑中强行相抗,若非他修成元真法身,只怕还有失手之虞。
第十一剑“日月同光”甫一了却,最后一剑“天地同寿”已演化开来。张衍早已见识过那一剑的走势,剑身一转,横于胸前,余下法力尽数荡出,以承接那滔天剑意。
就是这一剑。
长天剑与那剑光交锋的一瞬间,张衍终于寻觅到了那道斩伤齐云天的剑意,手上之剑在抵消大半锋芒后猛地一撤,任凭那锐不可当的剑光划过肩头。
纵使是法身,那一刻肩上传来的疼痛依旧清晰分明,几乎只觉得筋骨俱裂,却又有一股温润柔和之力随之跟上,替他压下全部伤痛。张衍趁着这一剑收招时的空隙反手提剑迎上,紫霄神雷轰然而降,拦住对手后招。
惊雷之声响彻极天,视野随之一白。
待得剑光过后,白衣剑修手中剑意已悬于张衍心口之前,而张衍虽肩头带伤,长天剑亦是指中对手眉心。
“十一招半。”清辰子静静开口,“无怪乎能得齐道友如此赞誉,佩服。”
张衍抬手按过肩头,暗蕴法力将那一点残留于伤口中的剑意包裹收纳――他阅览少清遗册一月,除却研读化剑修习之道,亦随之推演出了几分应对之法。说到底他们各自身份特殊,此番切磋仍是有所留手,否则那一剑若以全部威能斩下,自己未必有如此托大的机会来取得这一分剑意。
长天剑化作水流没入袖中,张衍略一拱手:“清辰真人这十二剑当真教人获益匪浅,贫道受教。”
清辰子注目于他,眼中终于露出几分赞许之意,手中剑意随之消弭:“张真人身有剑心,却非少清门下,可惜。”
这话张衍自炼剑有成后便听得不止一次,当下不过一笑了之:“若入少清门下,却不得齐云天为大师兄,于贫道而言,亦是可惜。”
清辰子并不见怪,反是点头:“今日有幸与张真人一战,快哉。”他衣袖一拂,一道光华落入张衍手中,“此乃我恩师昔年遗笔抄本,上有对化剑的种种心得领悟,你可拿去,或有裨益。”
张衍抬手接过,郑重一拜:“多谢清辰真人。”
“无需谢我。”清辰子侧身并不受下这一礼,“恩师曾言,化剑一脉无形则无传,实乃大憾,又乃大幸。化剑传人无需计较出身辈分,年岁齿序,只以剑而论,共勉而已。”
张衍默然良久,终是道:“孟长老乃奇人也,可惜不能一论化剑。”
清辰子目光放远,白衣冷肃:“听闻恩师早年入道时,旁人不收,言之月煞危命,于是一路游历上得少清,三十载炼清鸿玄剑,八百载入象相洞天,自号‘斩月’,以示此生不信天地,不信因果,唯信手中之剑尔。掌门曾评之四字――因剑而生。”
第287章
一日之后,张衍前往清鸿宫辞行,动身启程,回返山门。
双蛟车辇腾空而起,身后的贯阳大岳墩随之渐行渐远。因有玉霄来使尚在,此番相送不便尽来时之礼,但仍然不失郑重――四名元婴真人开道,同样送出三千里,足见对溟沧的重视。
至于玉霄那厢作何感想,张衍倒也懒得耗费心思去考量。如今魔劫将起,哪怕有再多龃龉,将来也自有虚与委蛇的时候。
他端坐于车辇内,抬手按过肩头――尽管早已做足了准备去接下那一剑,仗着少清遗册之法先化一道剑气藏于肩头,不仅能取得对手剑意,也不留后患,但那一式“天地同寿”的浩荡锋利之感却仿佛还残存在身前。那样绝艳的一剑。
张衍将手放下,将那道化剑剑意聚于掌中细细端详。其间之变化,只怕还得耗些时日仔细琢磨。
与清辰子的那一战,似有人出手替他们遮掩了气机,是以连荀怀英都无从知晓。临行前他将之前与风海洋斗战时所得的剑丸交还于少清,也算了却了一桩因果。
路上光景过得极快,张衍极目望去,于少清学剑一晃三十载迢迢而过,仍是青山不老,川河依旧,然而东华洲盛景之下的暗流汹涌比之来时却只多不少。他此刻身为溟沧十大弟子首座,不得不多做手段提前应付。
棋子啊……他微微一叹,不肯再想,阖眼自行入定。
张衍归山的消息早早便传到了玄水真宫,齐云天正好料理完上明院报来的诸多琐事,本想找个由头去浮游天宫一行,或可将人见上一面,但念及那日离开上极殿时所听到的话,沉思片刻,终是作罢了主意。
周宣见齐云天的脸色变动了一下,却又并非是什么欢喜之色,心中不禁琢磨起来,害怕自己是否哪一句话说得不够妥当:“……恩师?”
“张师弟乃是十大弟子首座,布置下去,按门中礼数迎候,不得有差。”齐云天自沉思中回过神来,将手中卷册一合,交予周宣,“这些已是批过了,拿下去吧。”
周宣这些年越发觉得自己难以摸清恩师的喜怒,当下也不敢多问,只接了卷册领命退下。
待得周宣离去,齐云天独坐于凉亭里,也失了再处置旁事的兴致。
张衍回山,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他自东胜洲归来后,他们也不过匆匆见了几面便又分别了三十载,许多思绪就这么蹉跎在岁月里。他去学剑,想来当是有所成就,那时自己与清辰子一会,听对方的意思,仿佛也肯出面关照一二。如此便好。
他放平心绪,靠着栏杆小憩片刻,复又拿起朱笔,自手边另拣了一卷谱册批阅,心思却还在别处。
魔穴一旦现世,依例当是由门中十大弟子出战,只是眼前十大弟子中,萧傥、韩素衣这两名世家弟子不提,便是洛清羽与庄不凡不久也将去位,前往上三殿领职。如此一来,上位替补者,也不过化丹修为,一时间难堪大用。眼下十大弟子中,琳琅洞天的封窈与陈氏出身的陈枫虽也成就元婴,但此二人到底资历尚浅,未必能起更多助力。
好在魔宗那厢,最棘手的宇文洪阳已有清辰子出面牵制,至于余下安排,待得张衍回来后再寻个机会好好合计也不迟。
张衍向秦掌门复命后,便径直折返昭幽天池,准备彻底参详自少清遗册中解读推演出来的化剑心得。只是入府不多时,便闻得景游来报,言是自己的二弟子田坤以修成元婴。这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需知魔劫当前,他手下正缺可为臂力的元婴修士,自家徒儿能在此刻突破功行,倒是正逢其时。
他勉励一番,做了安排,随即便闭关于内府,抬袖一扫,将此番少清之行所得剑法真传映于面前石壁之上,细细端详。那些蚀文解读出的批注大多生硬古奥,需得反复推敲,才能稍微琢磨出一点玄妙。
如此足有半月过去,他才算是就着与清辰子那一战的领悟,将那份青玉书简上的祖师一笔一一吃透。
这一番参详极耗心力,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霍然开朗之感。少清虽则修剑,但道在剑中,别有独到之处,教人不得不心生钦佩。
张衍将墙上那些已烂熟于心的文字抹去,转而自袖中取出那份清辰子所赠的斩月洞天遗笔。那道剑光被法力一催便铺展开来,显露出上面冷俊的笔迹。他只觉看着像是男子的手笔,随即念起此乃手抄,那当是清辰子的笔墨无误。
这份遗笔所述,比之那卷青玉书简,便要任性妄为许多,颇有于高处指点江山的傲慢。需知那青玉书简中所载内容,大多皆是论述如何将剑光分出万千变化,少数为剑阵之道。那位孟长老遗笔中同样有言,只道这剑光分化若是一味强求多与变,只会徒增匠气,反是消磨了剑丸灵性,此法不通,自有他法,不必拘泥。
张衍静心琢磨了一番剑阵一途,也知这等法门要成,必不是一日之功。至于眼下……
他将剑书收起,拂袖起身,便向着玄水真宫去了。
张衍原本想着,如今归山半月有余,剑道之事既已有了着落,总算是得了机会去寻齐云天小聚,只是不曾想竟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