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间,玄天宫外那些剑气排布又起变化,交织成网,化作密不透风地禁制。两道雪亮剑光几乎是在同时冲天而起,哪怕是旭日亦无法与之争辉。

清鸿宫内,岳轩霄似有所感,自青玉书简中抬头,向着殿外遥望了一眼,不置可否。

张衍曾在十八派斗剑之时眼见过荀怀英的一身神通,对方修杀剑,主克敌杀伐,一身剑光已是有破竹之势。然而眼前所见之剑,却是又一种截然不同的浩荡之气――不为胜负,不为杀伐,其意似有还无,其形变幻莫测,不可挡也不可破。

他终于还是有幸与这个当年同齐云天战成平手的剑修一战。

他虽只阅览少清祖师遗册一月,但借由残玉中的推演领悟,也早已胜过一般弟子。对面那一袭白衣的剑光分化极快,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眨眼间剑光如浪如潮,澎湃而来。

“既要一战,张真人尽管放手施为,无需顾忌是剑是法。”清辰子抬手间已是万千剑光交织于身侧,一袭白衣猎猎当风。

张衍迎上那平静的目光,只一瞬,便知此人与自己在东胜洲时所遇的元婴三重境修士全然不同。这名少清剑修久负盛名,得一派真传,此番交手,纵非生死之战,也断无法小觑,轻易了结。

何况他寻此人一战,本就是为了……

他朗声一笑,一振衣袖,清鸿玄剑随之分化出一百零八道剑光盘踞开来,与之分庭抗礼:“清辰真人似早已料到我会前来?”

“我上一次出手与贵派门下一战,乃是四百四十年前。”白衣剑修淡淡开口,雪亮的剑光在他身侧不断生生灭灭,“我生平少有服人,但贵派齐真人,却着实让我钦佩。而昔年在中柱洲偶遇时,齐道友却言,我会做此感想,不过是因为未曾得见他那师弟张衍。齐道友与我说,他那位张师弟乃是入道不过百年便修得元婴的奇才,他日造化只怕比之我辈犹有胜之。如此对手,我自当领教。”

他抬手招来一道剑意执于手中,并指如刃徐徐抹过,好似宝剑开锋:“张真人,请。”

张衍放声而笑,水行真光随之而出,铺开一片浩瀚之势,心意感念间,清鸿玄剑所化剑光铿然跟上,先攻而去。

双方各有一百零八道剑光交击于空中,一时间剑风震得一天流云尽散。

剑意相较的瞬间,张衍第一次领悟到了对方化剑的棘手――不同于一般的锋利之剑,这名少清剑修的剑意内似有一份生死轮转循环无尽,至阳至刚,自己的剑意虽可凭借法力蛮横抵挡一时,却终究跟不上对方剑意的演化,最后反被吞并。

好厉害的剑。张衍微微眯眼,一手拢于袖中,只待后招。

剑光一击之后乍合又分,张衍虽是试探,却并不退却。清鸿玄剑所化剑意不曾停歇,一道若灭,则第二道紧跟而上,誓要与之胶着。每去一道,张衍便已对那化剑真意了悟一分。待得一百零八道剑光尽数消弭,张衍毫无气馁之势,眼见着身前已无剑光可挡,面对那正面攻来的剑潮却不避不闪。

清辰子身形一掠,自上而下蓦然一斩,剑意之上传来的落空之势让他猛地回头。

张衍在那一瞬间看准清辰子的攻势,以诸天小挪移遁法腾挪至清辰子身后,扬手间万千列缺霹雳汇于天穹,轰然砸下。那些浩荡剑光与那雷霆缠斗开来,各有胜负。

“紫霄神雷。”白衣剑修一眼认出此招,尽管剑光被雷霆搅碎大半,但他却伫立于远处并无半点动容,“如此,确实可堪一战。”

第286章

浮游天宫内,齐云天正与秦掌门禀过门内一些事宜,便有执事童子前来传话,言是正德洞天孟真人到了。

秦掌门于高处淡淡地道了一句召他进来,齐云天于殿下听着,只神色如常地将手中那一册念了一半的卷宗翻过一页。不多时,一股熟稔的气机步入大殿,无需回头北冥真水间也自有一份内息牵连。

齐云天依礼退至一旁,向着入得殿中的道人稽首一拜,目光微垂,并不与之对视:“拜见老师。”

孟真人也不看他,只向着秦掌门见了礼,随即口吻平静,似在对一个无关之人开口般与身旁的弟子道:“不必多礼。”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齐云天直起身来,仍是含笑有礼的模样,端然得近乎无动于衷。他将卷宗合上,朝高处一拜:“余下之事弟子尚未整理齐毕,择日再来报与掌门师祖知晓,弟子先行告退。”

秦掌门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转而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孟真人,随之一笑:“何必如此见外?你留下来听听也好。”

齐云天手指微微收紧,旋即如常,笑着答允:“是。”

“至德,有何事情你且说来。”秦掌门拂尘一摆,一派泰然。

孟真人道了声是,旋即沉声开口:“恩师,听闻玉霄遣周族弟子周沆为使去往少清,如今已是一月过去。此番我溟沧出使少清一事,惹来东华洲诸多门派惊疑不定,玉霄此时由此举动,必暗藏试探,恐生祸端。”

“玉霄……”秦掌门似有所思,随即不过一笑,看向齐云天,“云天,你如何看?”

齐云天神色与孟真人是如出一辙的不见端倪――师徒俩在这样的时候几乎像得惊人――他思量片刻,正色对答:“玉霄心思诡谲,早已有之。但眼下其门虽暗藏祸心,却未必敢出手动作。玉霄固然可以逞一时之快,从中调唆,坏我溟沧大事,却不得不顾忌魔劫当前,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秦掌门自上而下望着这一对各自开口后便不再交谈的师徒,心中微微一叹,终是不再勉强,只向着齐云天嘱咐了两句:“你说的倒也有理。既然还有事情未曾料理,那便先去吧,门中事务繁多,还需你从中调度。”

“此乃弟子应尽之责。”青衣修士从容而得体地应下,总归是滴水不露的姿态,“弟子告退。”

他转身退下,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背后依稀传来一句“魔劫在即,弟子以为待得张衍归山,还是该由十大弟子首座主事才算名正言顺”。

脚步不过一顿,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迈出下一步。

齐云天抬头看着殿外一片天高云淡,神色间不见半点动容,许多情绪于他,早已是阔别已久的东西,仿佛丢了便也丢了,无有再去拾起的必要。

水行真光揽下大半剑光,却仍有一道雪亮的剑意堪堪自身边擦过,险些割破袖袍。张衍微微眯起眼目,终于自这一刻的周旋中窥见对面剑光薄弱之处,弹出十二滴幽阴重水,攻其不备。

清辰子剑光一旋,并不避闪,只以七十二道剑意交织面前一一挡下。那些苍白耀眼的光芒像是昙花一般凭空开谢,无来无往,似实而虚,将一滴滴重水一削为二,不断分化,细腻绵长的剑气让这些法力打磨出的水珠无法凝聚,付出的代价是剑光被随之打薄,最后如琉璃般粉碎。

重水与剑意相撞,震开一片气浪,双方各自后撤几步,将距离随之拉开。

――双方皆是元婴三重境的修为,虽名为讨教,只以神通切磋,不争生死,但环环相扣斗至现在,各自也已经展露了不少法门。清辰子毕竟入道时日久远,凝聚法身也早他多年,张衍眼下只以气道对敌,自然难占更多上风。而在这等玄门大派展露力道功法,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也无有这个必要。

自己此番约战此人,为的正是要借此一战,一参此人的化剑剑意――少清祖师的遗册中早有言明,化剑一途,因人而异,剑意更是变化莫名,哪怕同出一人,也会有成千上万种变化。

若要养一道能消弭在齐云天旧伤中作祟的剑意,他必得知晓清辰子那时伤他之剑的变化,借此推敲参详。他如今已经接下了清辰子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道剑意,但仍未在其中寻得当初斩伤齐云天的那一剑――晓梦蝶所织出的记忆犹在眼前,四百四十年前溅开的血色时至今日还不曾褪去。

是真的要见过那一战的激烈与狠绝,才会明白想要将那道伤痕抚平是何等不易的事情。

张衍想,也许从今往后,自己还有很多次为那个人赴汤蹈火的机会,但对于齐云天而言,自己始终是姗姗来迟的。

清鸿玄剑一声长啸,又是百来道剑光分化而出。张衍一身黑衣招展,踏于水行真光上,袖中风雷激荡,身后天光明灭。

清辰子遥望着这个对手,神色始终不见波澜:“张真人能于十八派斗剑力拔头筹,神通想必不仅如此。”

张衍微微一笑:“清辰真人不是一样未尽全功吗?”他吐纳间法力激荡,直冲云霄,震得下方广场隐隐有不稳之势,而高天之上层云尽黑,团团压来,其间电光隐现,“清辰真人可与我那大师兄齐名,当也不止这些手段。”

清辰子抬头冷眼观望着那一天雷云:“若说雷法,我已是自齐道友处见识过溟沧第一斗法神通龙盘大雷印,若说水法,齐道友昔年的北冥真水亦是一绝。张真人虽手段众多,在我看来,却也失之繁杂,难求唯一。”

“清辰真人所言之唯一,实则唯剑,贫道所求唯一,则是唯心。”张衍并不计较那毫不客气的话语,“心中存道,那手段万千,也不过是道之所向,何来繁杂之说?”

清辰子审度着这个年轻人,第一次给予了他审度一把剑的目光:“我师承斩月洞天门下,曾得一门神通真传,唤作‘大道合同’,共有一十二剑。同辈之中能接三剑者寥寥,能接七剑者已算高能之辈,而能接十剑以上者,不过一二。昔年十六派斗剑之上,齐道友曾接下我十一剑,可惜在对上最后一剑‘天地同寿’时力有不及,差得半式,被化剑所伤;而我亦生受其一记龙盘大雷印,剑丸受挫,无力再战。是为和局,各自无败亦无胜。”话语间,他手腕翻转,那道被他执于手中的剑意光芒大盛,教人无法逼视,“张真人既有如此胆魄,可敢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