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顾、陈三人齐声称是,不敢多言,再是一礼后便退下招呼苗坤等人。
张衍随之下得车辇,与荀怀英稽首见礼:“自上回斗剑匆匆一别,不想已是过去百余载,荀道友一向可好?”
“上回蒙道友出手相助,得以脱难,自那之后,便在门中苦磨剑技。”荀怀英随之还礼,沉声道,“只可惜风海洋已为道友诛杀,不然定还要再去领教一回。”
张衍知他们少清剑修脾性就是如此,反是畅快一笑,与他叙说起对阵风海洋时所见的诸多神通手段。二人步于云间边走边说,每有剑光掠过必是一顿,御剑之人停下见礼后方才远去。
张衍忆起自风海洋袖囊中寻得班少明剑丸一事,思忖一番后决定先按捺不提,待得习得剑术真传后归去时再奉还不迟,以免多生事端。他听得出方才荀怀英话中未能与风海洋交手的遗憾,随即道:“天地既有重劫降下,九洲自有英杰纷涌,道友何愁寻不得对手?”
荀怀英略一点头:“道友所言极是。可惜道友非我少清门下,我与你只能论法,未能论剑,诚为憾事。”
张衍目光微动,旋即笑道:“却未必无有机会。不过要说论法,久闻贵派清辰子真人与我那大师兄齐云天曾在当初十六派斗剑上战成平手,人称一时双璧,却不知我今次可有机会得见?”
“大师兄么?”荀怀英也不意外,只正色道,“不瞒张道友,我此番前来相迎,便是大师兄的意思。大师兄对你评价极高,他有言,我与你曾在斗剑时熟识,你来少清作客,合该由我接待,若换做旁人,难免有冒犯得罪之处。张道友若有意,待得大师兄得空,我自当引见。”
“听闻清辰真人乃是化剑一脉的嫡传,只是从未听过他师承何人?”张衍知少清弟子多是直来直往,不是别处有诸多避讳,索性状若无意地信口一问。
“月出云崖,剑斩素光。化剑一脉曾有一位真人成就洞天时得此一赞,那便是大师兄的授业恩师,孟苑婷孟长老。”荀怀英如实道来,并不如何遮掩,口吻且赞且叹,“这位孟长老昔年曾以一剑大败冥泉宗一位太上长老,连带着踏平魔宗六峰九窟十三江。生性豪迈,气概尤甚诸多男子,却不肯掌门中权柄,只醉心剑道,率性而为。二百二十七年前,这位孟长老破关而出后不久,言是自己于化剑一途已至此生巅峰,再无精进可能,不肯蹉跎寿数,遂兵解转生去了。”
荀怀英说至此处,一指远处一方形如缺月的浮岛:“那处斩月剑台便是孟长老所遗。”
张衍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觉得那浮岛乍一看并无太多特别之处,虽则位势极高,占地极大,却不见多少玄光明华。他心中一动,不觉靠近了些许,随即才惊觉那岛上似有万千星辰璀璨闪烁,可与日月夺辉――那根本不是什么耿耿星光,而是穿梭在浮岛缝隙间的凛然剑意。
那剑意时隔数百年依旧锋利得傲视群雄,早已将浮岛寸寸粉碎却又凝而不散,依旧于其间反复演化,虽死犹生。
那便是,化剑剑意么?
张衍注目细看,只见浮岛顶上高悬着一枚玲珑剔透的剑丸,那剑丸几近透明无色,乍一看极易忽略,但所散发出的无俦气势却教人望而生畏。
“大师兄所修之剑已可称同辈第一人,但他却有言,自己所使之剑尚不及其师之万一。”荀怀英摇了摇头,“可惜我入门之时孟长老已不问外事,少有露面,未能得见其出手,实乃平生遗憾。”
张衍隐隐约约回忆起在晏长生记忆中得见过的那个女人,其实他已不大记得清那女人的面目,但那些有关化剑疗伤的话语他却从不曾有一日忘怀。
大师兄……
第280章
半日之后。
贯阳大岳墩以西有一座高悬浮岛,气势恢宏凌驾于剑台之上,岛上的玄天宫规制仅次于掌门所居的清鸿宫,乃是少清历代大弟子的洞府。玄天宫百里之内剑影憧憧,一千二百八十道先人所遗的剑气盘踞不散,交织成网,铺开一片汪洋似的清辉。
荀怀英将张衍安顿在馆阁后,便御起剑光往此处而来。玄天宫外那片剑网察觉到有外人接近,陡然一收,排列成阵,随即又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镇下,各自归位,分开一条开阔道路。
“怀英拜见大师兄。”他穿过剑阵,在殿外一拜,朗声开口。
片刻后,一道雪亮剑光穿堂而来,浮于他面前,有一冷沉嗓音于剑光中响起:“荀师弟无须多礼。溟沧来使那厢如何?”
荀怀英正色回禀:“我已安顿张道友在馆阁歇下,一切皆以上宾之仪接待。今日张道友面前掌门,掌门废其剑丸,传其炼剑之法,想来再有几日便要开炉了。”
剑光那头略一沉吟:“他可知如此一来,若此番无法炼出心神相连的剑丸,此生便再无用剑机会?”
荀怀英亦是一叹:“我已与张道友说明利害,张道友却一派洒脱,不见半点忧色。”
“如此,到算个人物。”剑光中似有赞许之意,“此事便由你襄助于他,待他定下祭炼何等剑丸后,一应外物自有少清供给。稍后我往婴真人处去书一封,无论那位溟沧来使作何选择,皆将别天台剑炉让与他以做炼剑之用。”
荀怀英面色随之一肃――别天台剑炉乃是门中炼剑的上乘之所,位于伏魔峰上,火口直通极天处,借罡英所化的厉煞打磨剑胚,比之别处更多一份得天独厚:“怀英代张道友谢过大师兄。今日闲谈时,张道友似欲与大师兄一叙,大师兄可要见他?”
“他既得炼剑之法,那我与他相见便不在此时。”剑光中话语淡漠,“待他炼出剑丸,一切自有分晓。”
张衍欲祭炼一等清鸿玄剑的消息是在次日传到婴春秋处的。
彼时婴春秋正在安排弟子冉秀书告诫门下弟子,不许动辄便因好奇叫嚣着要去与溟沧来使比斗,以免伤了两派和气。倒是冉秀书听了,颇有几分委屈,只觉得若相互切磋讨教一番也算伤了和气,那这和气未免也太脆弱了些。
婴春秋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神色冷肃地瞪了他一眼。
冉秀书只得喏喏应了,余光瞥见一封飞书入殿,顺手捕了,转而呈上。
婴春秋顺手展开,原是荀怀英所传,言是张衍已定下所要祭炼之剑,正是门中最上乘的清鸿玄剑。
“他要祭炼一等清鸿玄剑?”婴春秋先是一惊,随即皱起眉,颇有几分不认同,“溟沧使者有些托大了。”
“恩师,这位张真人可是溟沧十大弟子首座,欲炼清鸿剑丸也在情理之中。”冉秀书听得这消息,倒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只觉得自家恩师又开始杞人忧天了,“当年关、左两位长老与冥泉宗魔修一战,剑丸被污,不也重炼了两枚清鸿玄剑出来么?只不过是没有采自星石的钧阳精气,品次上稍差了一等罢了。”他想了想,最后又补上一句,“便是弟子眼下去炼,也不见得会输于他们。”
“……”婴春秋揉了揉额角,对自家徒儿的乐观毫无办法,只能循循善诱,“你却是说错了,两位长老能成,那是因他们养剑数百载,早已通熟法诀,明了其中运化关窍,看去是初次试手,实则是日夕所为之事,自然水到渠成,可溟沧使者非是我少清弟子,又怎能混为一谈?”
冉秀书虽不曾见过张衍,却对这个十八派斗剑第一人格外有信心:“恩师恐是多虑了,张真人丹成一品,想来不会无的放矢。”
婴春秋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住了没把他赶出清鸿宫――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孩子。
他默然不语,转而拿起案前另一封玄天宫传来的书信,信上不过寥寥数语,落款处不曾署名,只附着了一缕凛然剑意。
“张衍……”他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时间愁眉不展,显然不敢妄做决定。
直到冉秀书快要睡着时,婴春秋才终于拿了主意,肃然嘱咐:“你回去告诉怀英,把别天台剑炉让与溟沧使者炼剑,府库之中外药任他自取,再把那三卷洪翁补遗道书拿去,予他一观。”
冉秀书一呆,倒是没想到自家恩师这般大方,连别天台剑炉都让了出来,再一想,又觉得恩师能如此之快的想通,足见修行又进益了,心中更是佩服:“弟子这就去办。”
婴春秋瞧着他欢天喜地地退下,觉得好笑又心累,本想继续料理手中事务,却又隐隐觉得自己仿佛还漏了一桩极要紧的事情。
他不觉搁下朱笔,一桩桩一件件梳理起来――需知山门诸事的俗务皆是由他一人打点做主,事关玄门大派,端的是大意不得。可他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只觉得能为张衍炼剑所安排的便利皆已齐全……自己究竟是漏了何事?
张衍,十八派斗剑,溟沧,秦掌门……
婴春秋陡然一惊,登时醒悟过来,刚要拍出一道符诏唤人上前听命,便觉一息凛然傲岸的气机正不紧不慢地自中柱洲方向而来。他凝神思索片刻,旋即拂袖起身,化作万点剑光,纵身出得清鸿宫,径直来得贯日大岳墩之外,迎上那自天中漫步而来的黑衣道人,当即见了平礼:“尊驾还请留步。”
“哦?婴长老?”后者将酒坛换了只手拎着,冲他一挥手,“我来瞧瞧老孟。”
“……”婴春秋心中有些忐忑,但认真打量过晏长生的神色之后,发现对方除了喝得有些上头之外倒也不像是气势汹汹要来寻仇的样子,思索片刻,他便侧开身让出路来,“掌门一早有言,真人既是孟长老之友,那便是少清上宾,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