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魔穴失利之事,说大,魔宗其实未能占到多少优势,已是退走,暂时不足为虑;但若说小,我溟沧到底折损了一名元婴真人。”杜真人接着先前的话语继续往下说道,神色肃然,“事关魔劫,则无小事,还需引以为戒。”

“杜真人此言在理。”对面孟真人颔首,“此次失利,到底还是人手调度之差。先前几次,看似已摸透魔宗实力,但如今看来,他们还有所保留,一朝反扑,以至于此番竟成寡不敌众之局。”

孙至言在一旁听得漫不经心,只觉得世家大清早请了法旨召集众人议事纯属吃饱了撑的――他听闻张衍回山,宁冲玄与洛清羽等十大弟子连夜被玄水真宫召了去,不觉嗅到了一丝背后八卦的气息。谁成想一宿过去,他没等到自家爱徒回来与他一叙,却等来了浮游天宫的传召。

镇压魔穴失利一事他已是知晓,为此事死了世家一名元婴真人他亦是有数。魔劫将起,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独善其身,偏偏世家便揪着此事不放,聒噪了半晌,实在教人觉得不耐。

他本就有些昏昏欲睡,那厢陈真人一开口,听着那有气无力的拖拉语调,便更是想阖眼。

“……其实不然,若韩长老修为足够,又有魄力压服众人,至少也能同心协力与之一搏,不至拖累出如此多的死伤。”陈真人比之几年前更见老态龙钟之样,沙哑的声音缓慢而拖沓,“是以今日,我等不妨议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主持这魔穴之事。主事之人,一则,需有元婴三重境的修为,以确保对上魔宗之人不至于输阵,二则,便是在弟子辈中名望煊赫,方可教众人?哿ν?心。”

朱真人瞧了眼一旁就要睡着的孙至言,没好气地暗暗拉了一把他的袖子,面上状若无事地向陈真人道:“其实魔穴之事,素来由十大弟子首座料理,杜德倒也可取。”

萧真人摇头道:“杜德那孩子入元婴境界不过数十载,修为上到底欠缺了些。”他忽然笑了笑,又向着孟真人道,“要我说,如今门中修为足够,又能服众,名正言顺可堪大用之人,还是要属云天,孟真人以为如何?”

孙至言陡然清醒了,转头看向自家大师兄。

孟至德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眉尖不易觉察地一跳。

“齐真人的修为名望,我等皆是服气,当是上上人选。”底下已是有几名长老起身赞同,随即又有数人出言附议。

“云天,如今此乃为山门着想之举,你素来识大体,知进退,当不会推辞吧。”萧真人转而向着那个青衣端然的身影笑道,语意深长。

齐云天亦是微微抿唇,不紧不慢地起身,向着殿上诸位洞天真人一拜,衣袂翩然:“陈真人之言不无道理。魔穴之事到底关系重大,需得道行高深名望出众之辈主持。且萧真人说得不差,所选之人,当名正言顺。山门有需,弟子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但弟子已非十大弟子首座,更非上三殿之人,主持此事名不正,言不顺,反是不美。”

他眼见萧真人又欲说些什么,先他一步,从容地抛出自己之言:“如今十大弟子中,张衍张师弟远游归来,已是元婴三重境修为。其曾在十六派斗剑之上夺得头筹,名震东华,更与魔宗弟子几番交手,诛杀风海洋之辈。却是比弟子更为合适。”

大殿之中陡然一寂。

萧真人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转头看向世家另外几人,俱是一般的惊愕。

――张衍归来本不足为惧,可此子入道不过二百余载,便已有此成就,日后还不知如何了得。

倒是高处沈柏霜笑了笑,打破此间沉默:“那张衍竟已修得元婴法身?不错,不错。”他转而向一旁秦掌门道,“此子身居十大弟子之位,倒也合适。”

秦掌门含笑不置可否,只向着殿下那个从容而立的年轻人发话:“云天,你似还有未尽之言。”

“掌门明鉴。”齐云天稽首一拜,“也是方才朱真人一语提醒了弟子。魔穴之事,素来该由十大弟子首座出面料理,三年前大比公示的法旨之上,因洛师弟、张师弟皆未能至,弟子即为裁正,不敢擅自定夺,是以曾说好择日再议排位之事。如今张师弟已是归来,此事也确实该议上一议了。”

第264章

那话语平定无波地在大殿之中响起,带着隐匿的果决与傲慢。坐于上位的陈氏之主目光骤然一沉,像是被刀锋迫近眉睫。齐云天衔着得体而有礼的微笑迎上那目光,那张过分苍老的面孔在他眼中早已是一片腐朽之色。

“云天,你向来懂事,怎地今日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来?”萧真人强压下心中那点惊怒,勉强镇定一笑,“这十大弟子首座之位,岂能轻易说言更替?”

“萧真人之言,弟子受教。”齐云天平静轻巧地转过头,一笑置之,“当初弟子得陈真人青睐,有幸为大比裁正,那时几位真人便有言,十大弟子首座之位能者居之,选定时需慎之又慎。弟子自然不敢大意,是以在洛师弟与张师弟未曾到场的情况下,依着规矩,以原本位序更迭点杜师弟为首座。但又恐如此墨守成规,会误了真人那句‘能者居之’的教诲,故而在洛、张两位师弟之名后记了一句择日再议。那份公示法旨当初几位真人皆是阅过,且用了印,弟子岂敢独断专行?”

“你……”萧真人被这番轻描淡写的陈词堵得一噎,一旁韩真人以目示意与他,微微摇了摇头。

“依你之言,可是要杜德,洛清羽与那张衍三人再做过一场?此三人皆是元婴修为,斗起来岂能轻了?”杜真人冷沉着一张脸,直截了当道,“为了一个首座之位,搅得门中人心不稳沸反盈天,成何体统?”

“嘿,都是同门切磋较量,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孙至言那厢也不打瞌睡了,坐直身子嗤笑一声,“再者说了,若那杜德胜不了如今的张衍,那再给他二十几年挨到大比之时,他便能修出元婴法身胜了张衍去吗?”

韩真人脸色铁青,生硬开口:“十大弟子首座人选朝令夕改,只怕不能服众。”

“韩真人思虑周全。”齐云天扬眉一笑,重新向着星台之上的秦掌门一拜,呈上一纸文书,“启禀掌门,十大弟子之中,洛师弟,宁师弟,庄师弟与琴师妹于首座更替之事并无异议,并有请命张师弟接替此位的用印书信在此,请掌门一观。”

这次世家几位真人的脸色皆是一变――未曾想齐云天此番竟是借力打力有备而来,且如此来势汹汹。

秦掌门于高处静静注视着这名后辈,眼中有一丝明锐的光:“哦?”

他拂尘一摆,那书信随之飞入他手。

齐云天自始至终微笑着,这么多年的沉浮,已足够教他以游刃有余的姿态伫立于这上极殿内,以心平气和的目光应对任何人的审度。他并不曾看向师徒一脉的方向,哪怕那里端坐着的人里,有他的授业恩师,有多次照拂于他的长辈,他亦没有半点寻求他们出言支持的意思。他很清楚,他们没有拒绝这个结果的必要,唯有顺水推舟。

后座余下的那些元婴真人更无开口的资格,眼见如今世家与师徒一脉暗流汹涌,只管保持沉默。

“倒是言辞恳切。”秦掌门将请命书看罢,笑了笑,望向底下诸人,“尔等以为如何?”

“齐师侄所提之事,不无道理。”率先开口的竟是颜真人,“弟子门下洛清羽无才无德,不敢此位有非分之想,只留杜德与张衍二人取一即可。”

萧真人登时望了他一眼,后者一派不痛不痒的泰然,视若无睹。

朱真人倒不意外自家弟子庄不凡被传召去玄水真宫是为议首座之事,横竖这位置与他也是无缘,索性来了个作壁上观,不置一词。

孙至言随之表态:“弟子以为可取。何必再多费这许多口头功夫,一战便是。”

“至德,你如何说?”秦掌门转而看向自己的首徒。

孟真人的神色似有几分倦怠,被问到不过只剩一句:“……弟子也无异议。”

秦掌门微微点头,旋即道:“也好,那便择个日子,将此事定下吧。云天,你既为上次大比裁正,此事便由你来主持。”

“弟子领命。”齐云天稽首应下。

“此战不可!”杜真人当即一喝,“那张衍……”

“杜真人稍安勿躁,”齐云天恰到好处地截断了他的话,微笑渐显,眉眼间的柔暖之意却只教人心底生寒,“此番有诸位真人见证,弟子亦当从旁看护,张师弟行事稳重,诸位真人无需担心昔年陈渊师叔之事会重演。”

陈真人的脸似抽搐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狰狞之意。杜、韩、萧三位真人随之噤声,只能咬牙切齿地咽下了那些恼恨。

“齐师侄对那张衍,倒实在是抬举。”颜真人和蔼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可担得上情深意重四个字。”

齐云天端持的笑意分毫不减,看不出多余神色,只是嗓音略淡:“张师弟不过三百载便已入得元婴三重境,更是夺了昔年十六派斗剑头筹,如此良才,自有师长慧眼相识,弟子可不敢以伯乐自居。”

孙至言嗅到一丝不对的气息,也懒洋洋一笑,不动声色错开了话题:“云天是他们的大师兄,对师弟们自然都是看重的。便是当年冲玄成丹,都还是云天帮的忙,颜师兄门下的洛清羽,不一样承过云天的情吗?”

颜真人似笑非笑,像是信口一言,不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