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议事已无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众真相互见礼后,便各自散了分身化影而去,余下众人随之退下。

微光化定大名洞天内,于内殿法榻上打坐的洞天主人化身归于本体,徐徐睁眼,好整以暇地起身,招来童子:“清羽可是回来了?唤他来见我。”

童子领命称是,不多时,殿外青影一显,洛清羽入得殿中,向高处稽首:“拜见恩师。”

“之前玄水真宫以敕水印传召,可是要你等去商议那十大弟子首座之事?”颜真人面上不见喜怒,淡淡问道。

洛清羽随之跪下:“恩师慧眼如炬。”

颜真人却难得笑了笑,一道气机将他扶起:“跪什么?此事你做得极好。”

洛清羽没有迎来料想中的责备,有些诧异:“恩师不怪弟子擅作主张?”说罢,他又自觉问得不妥,惭愧地低下头,“弟子失言了。”

“如今魔劫将至,十大弟子首座之位断不能由世家掌控,尔等保举张衍,乃是上上之选,为师何需责怪?”颜真人放缓了口吻,耐心道,“此事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你于这十大弟子之位上也不过数十载的任期,到时还需往昭幽天池多走动走动。”

“是。”洛清羽心中一宽,如释重负。

颜真人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随即又道:“此番,说到底还是你齐师兄先下手为强,教世家那边措手不及,此事方成。不过为师瞧着,玄水真宫对昭幽天池,会否上心得过分了一些?”

洛清羽一时间不知如何对答,有些讪讪,而颜真人倒也仿佛不如何在意他的回答,只叹了口气:“你齐师兄不容易啊,那张衍倒是轻而易举得了此位,如何知晓这背后的艰难?该教他知晓的,与他说说也无妨,让他清楚此位来之不易,莫要儿戏待之。魔劫在即,哪怕为师从前并不如何待见他,也断没有再为难他的道理。”

“张师弟为人沉稳,想来必有分寸。”洛清羽终于放下心来,温言对答。

颜真人略一颔首,就要示意他退下前忽记起一事,抬手赐下一道玉符:“再替为师走一趟吧。”

洛清羽双手接过那玉符,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得见此物,只谨慎收起,问道:“敢问恩师这次是何地?”

“萧氏于谷州鼎阳亦有一脉分支,三月之内将有转生之人降于那处,你且去看看。”颜真人低声嘱咐着早已重复过许多次的话语,“玉符若显红光,那便是她。眼下门中大事未定,你可等首座之位有了着落后再启程。”

“是。”洛清羽随之应下。

颜真人抬了抬手,示意他退去,随即脚下一个踏转,来到一座凉亭之内,挥袖间桌上已摆上茶水瓜果。

他甫一落座,对面随之显露出一具化影分身。正是世家的萧真人。

“你瞧着倒是悠哉。”萧真人气极反笑,“你今日殿上一言,可真是厉害,将你那徒儿摘得干干净净,倒教我等受那齐云天的挤兑。”

颜真人抬眼瞧着他:“我便不出言,尔等又能拿他如何?”

“……”萧真人静默片刻,“总也不能教他白白拿了那首座之位去。”

“今日齐云天翻出此事,便已是志在必得。要怪,便怪我等大意,当年选他为裁正,本是牵制之举,不曾想反被将了一军。”颜真人揉了揉额角,沉声开口,“更何况那张衍已有元婴三重境修为,十大弟子中已无人奈何得了他。”

萧真人长吁出一口气:“我来可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丧气话的。”

颜真人浮起一笑:“非是丧气,而是如今情势已成定局。齐云天如今已非那个被弥方旗锁在玄水真宫的齐云天了,当初我便与你们说过,对付此人,无需大动干戈,陈氏却按捺不住,非要行那等腌?H之事,如今骑虎难下,谁也怪不得。”

“骑虎难下?嘿,自当年没能将此子了结在山门外起,便已是骑虎难下了。”萧真人冷笑出声,“这些年眼睁睁看着他拿捏稳了功德院,如今竟还要容他扶那张衍上位不曾?”

“你们又为何要阻拦那张衍上位?”颜真人却蓦地反问。

萧真人目光骤然一冷:“笑话!若那张衍上位,不就等同于将刀交到玄水真宫手上吗?”

颜真人向前倾身,一字一句开口:“你怎么知道,这把刀不会对向玄水真宫呢?”

萧真人心中本有火气,闻得此言,忽然一愣,面露沉思之色地瞧着对面的微光洞天之主:“你仿佛话里有话。”

“我说过,尔等若未能成事,便由我来。”颜真人微微眯起眼。

“你总说你拿捏了玄水真宫的七寸,却从来不肯如实相告,你叫我如何信你?又如何去劝陈师兄退让此事?”萧真人皱起眉头,有些不快。

颜真人幽冷一笑:“无所谓你们信与不信,你们现在已是无从选择。若真要杜德与张衍做过一场……今日殿上玄水真宫那位已是放了话,陈渊之鉴,犹在眼前。”

“他敢?”萧真人不由咬牙。

颜真人漠然提醒:“那张衍与他一般,皆是十六派斗剑法会杀出来的,还有什么不敢?”

萧真人面露犹豫之色,最后抬头久久打量着他:“你当真有把握?”

对面的枯瘦道人遥望着亭外的青竹翠影,漫不经心地笑开。

第265章

出了浮游天宫,沿着高高的台阶一步步走下的这一路上,齐云天已是受了十数名长老的礼,其中还有不少乃是世家出身。诸方唯恐慢上一步,那些恭维夸赞之词便被人抢先了去――今日殿上一番你来我往,众人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且不说如今这位玄水真宫的主人虽还未入得上境,但也不过是早晚之事,便是将世家牢牢拿捏住的这份手腕,就已然教他们不敢不敬畏。

齐云天微笑着一一还礼,不曾有半点自矜之色。他的傲慢从来都藏得滴水不露,平静的目光扫过那些大同小异的面孔,应对得体。

他一袭青衣轻缓,耗了半天功夫,慢条斯理辞去那些聒噪的阿谀谄媚,这才驾了云头离开这片巍峨高肃的宫宇。

眼下尚不到晌午,齐云天算了算时候,齐梦娇当已去功德院批功,周宣也该去上明院应卯,至于一些闲杂琐事,倒也不如何十万火急。他思及此,便稍微缓下了飞遁的速度,漫步于云间,趁着此间的宁静空寂考量起后续的谋算。

他百无聊赖地走着,等恍惚地回过神时,倒已是来到了一片熟悉的苍茫海域。

齐云天于云中冷眼高看着这片浩瀚汪洋,不觉顿住脚步――再往前数百里,便是正德洞天所在。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此处。

他闭了闭眼,在原地驻足片刻,最后眺望了一眼那海天交界之处,拂袖转身。

细细算来,他与他的老师孟真人,这么多年里也不过只见过寥寥几面,还俱是在浮游天宫议事之事的仓促一瞥。他早已习惯了目睹那张沉默而没有表情的脸,就如他早已习惯以合适的姿态周全最后一丝师徒颜面一样。

齐云天漫不经心地想着,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总之不要逗留在此地便足矣。

就这么安步当车,随着模棱两可的心意走走停停,齐云天忽觉有什么东西迎面往自己这处而来。

他抬起头,只见竟是一只尾羽修长的玄鸟扑着翅膀迢迢而来,眼目与喙俱是朱红,衬得一身羽毛煞是好看。这等云空之中本是元婴真人的飞遁之地,飞鸟难渡,哪怕是仙胎所孕的灵物,也当是受不住此地罡风才是。

齐云天略有些疑惑地伸出手去,那玄鸟似有灵性般绕着他的手腕飞过一圈,却并不停下。直到那漆黑柔软的羽毛在掌心一扫而过,他才意识到这玄鸟乃是一缕法力所化,至于是何人所为……

他瞧着这个绕在自己身边盘桓的小家伙,不觉微微一笑,目光随之为这熟悉的气机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