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守门弟子眼见高空一片澄澹遁光迢迢而来,便也不与之客气,径直喝道:“何人如此无礼,竟敢驾云飞渡功德院?还不快快……”

他话语未落,便被人猛拍了一下后脑勺:“你小子真是不长眼,那是昭幽天池刘真人的仙驾,你也敢拦?”

“刘真人?昭幽天池不是张真人的洞府么?”守门弟子转头瞧着身后的执事长老。

长老在他头顶揉了一把:“叫你小子平日里多留心着门中的风吹草动,你不听!你听好了,那位张真人的首徒姓刘名雁依,四十年前入得元婴境界,更是得掌门青睐,亲赐了道法。不仅如此,她还与你梦娇师叔是手帕交,此番想来便是来寻她的。喏,还不去给你梦娇师叔报个信儿?”

“不必麻烦,”有女子轻笑声响起,“我已是知道了。”

二人回过头去,但见一个衣裙水蓝的女子笑意盈盈,拾级而下,腰间不挂环佩,只一块青玉鱼莲坠掩映在丝绦间。

齐梦娇看着那遁光落于功德院前,显露出那素白秀丽的身影,笑着上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啊呀呀,让我瞧瞧这是谁?原是刘真人大驾,小女子可是失礼了。”

刘雁依连忙牵了她的手,也是一笑,却故意道:“姐姐休要取笑我了。小妹闭关多年,如今甫一出关前来探望姐姐,不曾想竟等来了姐姐一句‘刘真人’,这可教我伤心了。”

“那可是我的不是,定要好好赔罪。”齐梦娇伸手挽过她,转头向着一旁的长老笑道,“赵长老,小侄今日且偷一会儿懒,若有批功之事找来,便且教他们等着吧。”留下此言,她便挽着刘雁依径直去了。

二人来到百里之外的一座仙亭里坐下,齐梦娇神色欢喜,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倒是刘雁依不觉先开口:“小妹可是打搅姐姐批功了?如今门中乃是多事之秋,想必姐姐这里也有不少杂事要忙。”

齐梦娇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宽心:“无妨,如今这功德院还肯卖我几分薄面。倒是你,上一次见你,还是你来玄水真宫向恩师请教北冥真水之事,如何?如今闭关一番,可有所得?”

“齐师伯所言,俱是经验之谈,教人获益匪浅。”刘雁依微微点头。

“恩师于水法之道,同辈之中已无人可出其右,恩师说过,你若有何疑惑,尽管去问便是。”齐梦娇认真道,“张师叔虽离山多年,但好在你如今也已有元婴修为,又将昭幽天池打点得极好,恁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刘雁依只是笑了笑,随即郑重了颜色,低声开口:“先说要紧之事。小妹刚才自掌门真人处听训完毕,随执事童子往偏殿取物,恰逢几名洞天真人前来议事,是以听到了几句,却是关乎齐师伯的。”

齐梦娇目光一凛,随之坐直了一些,抬手在四面布了鸾鸟仙乐,假装不过是寻常取乐之景,实则做障人耳目之用:“雁依,难为你有心了,你且说来。”

“几位真人仿佛是为议一年后的大比之事而来,我隐约听陈真人说了一句,原来的裁正荀长老已是寿尽转生去了,是以举荐齐师伯为此番大比评判之人。”刘雁依忆起方才听到的言论,不敢大意,“恩师离山前曾交代与我,除却打点昭幽天池诸事外,若有什么牵连到玄水真宫,亦需上心。”

何况……

听闻陈真人之名,齐梦娇虽仍是微微笑着,但那笑意里已将旁的情绪藏得滴水不露:“恩师曾与我说,一年之后的大比正逢霍师叔首座之期任满,世家必会有所动作,看来这动作如今已是来了。”她握了握刘雁依的手腕,目光恳切,“雁依,此番多亏你告知于我,我需得马上将此事报与恩师。”

刘雁依点点头:“姐姐且去吧,我本就是为此事而来,你我要聚,也不急于这一时。”

齐梦娇牵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着自己这个好友的一身灵逸修为:“此事实在赶巧,也幸得你有心。”她忍不住收紧了一下手指,又道,“你天资聪颖,心性极佳,以后只管好生修行便是。世家与师徒一脉这片水太深,莫要去趟。”

刘雁依知她所言在理,更是肺腑之辞,郑重应下,最后终是忍不住反握住了对方的手指:“多谢姐姐。姐姐也需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才是,小妹的法宝已是祭炼好了,还等着他日来贺姐姐元婴之喜。”她与齐梦娇原是差不多的时候入得化丹三重境,那时便约好,双方修得元婴之后要彼此交换一件自己亲手所炼制的法宝为贺。

齐梦娇微微一怔,随即用力眨了下眼:“那是自然。”

“许长老之事,晚辈已是记下,待得恩师回转,自当转告。”

玄水真宫待客的某处旁厅内,一名天蓝道袍的年轻人向着面前的老道人打了个稽首,一派彬彬有礼。

“哎,周师侄哪里话?老朽这便谢过了。”许长老目光闪烁了一下,郑重一拜,从袖中悄悄取出一物,趁着对方搀扶自己时塞到了他手上,“这是老朽的一点心意,还请周师侄万莫推辞。”

周宣含笑接过那锦盒,随即意有所指道:“许长老放心,您那弟子欠缺的不过是一个机缘。如今魔劫将起,正是用人之时,晚辈自当在合适的时候替长老提上一提。只是恩师如今懒问外事,十峰山那边的决议,未必能……”

“周师侄说笑了。十峰山那一位的首座之期,也不过只剩一年罢了。”许长老腆着脸赔笑,“这几十年来世家与师徒一脉此消彼长,要老朽说,除残去乱后,真正屹立不倒的,还是齐真人啊。”

“这儿是玄水真宫,您老就这么一说,晚辈也就这么一听。”周宣闻得这样的话语,亦不过是得体一笑,将话题揭了过去,“若是放到旁处,可就不合适了。”

许长老讪讪笑了笑:“是,是,是老朽失言了。”

周宣微笑着与他又客气往来了几句,这才将人送走。眼见着对方彻底离去,他这才取出方才那锦盒,看也不看,径直丢给一旁收拾茶盏的逐雨虾,自己一掸袖袍,出了旁厅,往后殿去了。

此刻他口中尚未回转玄水真宫的齐云天一身天青流云道衣,正坐于凉亭中,对面所坐之人,却正是如今的十大弟子首座霍轩――方才那许长老来访时,齐云天与霍轩似在议事,便是由他依着惯例前去应付。只是齐云天先前叮嘱过,要将那许长老所说之事回禀,看着倒不如何顾忌霍轩在场。

周宣向两人见过礼后,便将那许长老为自家徒儿争取除魔名额之言如实说来。

“霍师弟这首座之期尚有一年,但眼下瞧着,已是有人按捺不住了。”齐云天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笑得似是而非,“这等事情原该由十峰山过问,如今倒显得为兄有越俎代庖之意。”

霍轩苦笑摇头:“意料之中。大师兄可真是取笑我了。”

齐云天抬了抬手,示意周宣退下,不紧不慢抿了口茶,这才抬眼瞧着对面之人:“霍师弟想来已有打算,不然今日也不会来我这玄水真宫了。”

第260章

霍轩静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不瞒大师兄,眼下局面可以说是错综复杂,也可以说是班班可考。小弟看不分明,还想请大师兄指教。”

“霍师弟有百龙之智,哪里是看不分明?”齐云天平静笑道,“既然来寻为兄,何不开门见山?你我各自也能省了许多功夫。”

霍轩对上那双笑意凝定的眼睛,只觉得钦佩且敬服――到底有一重掌门继承人的身份在,齐云天自十大弟子首座之位退下这两百余年里,虽未入浮游天宫上三殿领职,常年于玄水真宫深居简出闭关清修,但对门中势力的掌控却依旧得心应手。

他略微沉吟后,端正了神容,望向对面那个青色的身影:“世家欲扶杜德杜师弟接替十大弟子首座之位,大师兄当已知晓。”

“不错。”齐云天颔首,“想来几位真人必是筹备周全?”

“岂止周全?”霍轩声音一低,“为了一年之后的大比之争,陈氏已是赐下不少法宝丹药,听闻还有昔年苏真人法衣上留下的一颗销骨珠。杜师弟修《赤霄瑞?i书》,火法极烈,到时大比之上,只怕难有人能攫其锋芒。大师兄无论属意谁一争此位,只怕都需慎重考量,做好万全之策应对才是。”

――如今师徒一脉的十大弟子中,唯有洛清羽与宁冲玄入得元婴境界。洛清羽虽比杜德早数十年修得元婴,但因一些陈年旧事,名声有毁,若登上首座之位,难免被人非议;而宁冲玄虽则声名秉正,又修《云霄千夺剑经》这等擅斗法门,但只怕比之世家的有备而来,还有所欠缺。

齐云天闻一知十,霍轩所考量的,自然也是他早已想到的。他抚过茶盏边沿,忽地一笑:“霍师弟的好意,为兄领受了。然而此事,只怕不是叫宁师弟如何准备便能应对的。”

“大师兄的意思是……”霍轩有些不解其意。

“霍师弟大约还不知道,”齐云天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向亭外那一片澄澈明净的湖水,“陈真人有意拔擢为兄做今次大比的裁正之人,霍师弟当知这背后之意。”

霍轩一惊:“这分明是要大师兄进退维谷,若杜师弟不得此位,他们必要以大师兄偏袒师徒一脉为由而滋生事端!大师兄万不可应下此事。”

齐云天神色淡然,教人看不出情绪:“陈真人德高望重,又岂会做无把握之事?今次为了杜师弟能得此位,他们倒是煞费苦心了。”

“那不知师兄有何打算?”霍轩思量一番后,只觉得这竟成了个死局――无论何人于大比之上击败了杜德,只怕于这位大师兄而言都会惹火上身,但若毫无作为,那这十大弟子首座之位,便又要由世家拿捏在手许多年。

――“你以为自己离得开这个笼子吗?离了这个笼子,你什么都不是。莫说是你,便是玄水真宫那一位,一样如此。记着,你们翻不出这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