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微微点头,便往主事正殿而去,料理一些底下弟子不敢拿主意的杂事。待得诸事已毕,已是一月过去。
他出得大殿,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一天绵绵细雨,忆起郁穆观之邀,觉得眼下倒也无事,不妨赶个巧,抬袖一扫便驾着罡风流云往宿星谷去了――他与那老道不过萍水相逢,一茶之交,对方并非什么趋炎附势之辈,不曾想竟还记着自己讨要过这“春欲晚”。
他行了一刻,眼前冰雪渐消,有了些许盎然春意,一看便知是来到宿星谷地界。
张衍眺望了一眼所见之景,这片桃红柳绿与他当年约见那雍复时仿佛并无什么变化,但花早已不知开了几度,树也非是昔年之木,世间之事莫不如此,哪怕看起来仍是旧日光鲜,底子里也早已变幻了几度。
感慨间忽有一阵灵机震动,仿佛是不远处有人正在斗法。张衍皱起眉,发现正是那郁穆观所在方向,不觉御风而去。
乌金雷云之中又是千万电光砸落,只是这些雷电还未彻底落下,便有一片紫光夺目的惊雷如网一般铺开,将它们绞碎。那惊雷似有生命一般,绞碎那些电光后并未随之消弭,反是愈发狂妄地往云中袭去,生生撕开一片出口。
一袭青衣踏龙御水而出,手执玉笛,袖携风雨,身后是一片列缺霹雳。
雷云乍分又合,齐云天一抖袖袍,散去水龙,落于海上,回身再望了一眼这如海雷云――书上所载,那雷云之中固然凶险万分,却也可借法宝飞舟之力作为抵挡。不曾想如今之势比之从前早已生猛了百倍不止,寻常法宝不过杯水车薪,为求速度,最后他索性只得以龙盘大雷印开道,以雷治雷,拓开一条路来。
饶是如此,他也足足花了一月的功夫才度过此地。
他略呼出一口气,用秋水笛敲了敲眉骨。过了这片乌金雷云,东胜洲便已是近了,这一行紧赶慢赶,仍是几乎耗去了一载。
齐云天翻手招出一枚水球掷于海中,眨眼间海上荡开一声龙啸,龙头鲤尾的独角大妖自水中冲出,在他脚边匍匐下身。
“接下来要有劳你了,走吧。”齐云天踏上龙鲤,盘膝而坐,替它指了个方向。
龙鲤顺从地回应了一声,抖擞了一下精神,立时驾水奔腾而行。
齐云天阖上眼,开始调息吐纳。他有意趁着此时还在海上调理片刻――先前破开那雷云实在有些虚耗法力――待得少顷抵达陆洲之时,便可继续以法身赶路。
他此番离开山门,不仅匆忙,而且莽撞,然而张衍这一面,却是非见不可。
这念头一路伴着他跋山涉水,飞云御风,直到眼下,东胜洲已不过万里之遥,却在振奋与欣慰间生出一丝茫然。他固然可以不顾一切地来见张衍,但张衍会想要见到他吗?自己会否太过自作主张,以至于贸然得有些冒犯?
玄水真宫外的禁制明明已经被自己亲手破去,却仿佛还刺在心上。数百载师徒,犹自落得这个下场……
――“天地间从未有亘古不灭之物,九州山河尚有灰飞烟灭之时,何况区区浓情蜜意?”
不知为何,当年那人的不辞而别,此刻细细想来,竟也觉得让人惴惴。他从未如此辗转反侧患得患失过,却总是忍不住为了张衍一想再想。
百般念想到了最后,终归都结出一样的果――想要见他,哪怕只有一面,也想要见见他。看看他是否安好,在东胜洲过得可还如意。只要知道了这些,便可放下心来。此行本就无所谓什么值不值得,只要是为了那个人,总是值得的。
第247章
张衍驾云转眼已飞过几座峰头,遥遥便见那栽种灵茶的碧湖之前围有几人,似在对不远处的郁穆观指指点点。
他微微眯起眼,依稀辨认出那是仙罗宗弟子的袍服――他初至东胜洲时曾与这西济海界上最大的宗门打过照面,是以有些印象。他匿了气机伫立于云头,瞧着这些人手执法剑朝着空茫处不断劈砍,却仿佛始终被什么拦住了脚步,入内不得。最后,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地狠啐一口,掏出一枚法符,耀武扬威似的晃了晃。
“臭老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拔高了声调,“我仙罗宗看上你这些花花草草乃是你的福气,好生归于我派,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几位仙长,小老儿有言在先,郁穆观不入旁门,恕难从命。”
老道人隔着灵湖遥遥一拜,话语不卑不亢。
那人冷笑一声,一把将法符拍出,击在那结界之上。那法符似内蕴磅礴法力,一瞬间地面摇晃,湖水翻涌,拦路的屏障根本无法承受这等威压,已有皲裂之势。
张衍目光一冷,翻手间一滴水弹出,将那法符瞬间洞穿。
“什么人!”那人眼见法符光芒尽失,不觉大惊,登时回身一看,“竟敢敢坏我仙罗宗之事?”
“我神屋山地界,几时轮到仙罗宗指手画脚?”张衍淡淡开口,再一抬手已是将此子方才拿捏法符的那只手斩去――如今他乃是神屋山仙城执掌,与仙罗宗本井水不犯河水,但对方弟子竟敢来此嚣张,便怪不得他下手不留情。
“你是何……啊!”那人捂着断手气急败坏,叫嚣得更是厉害,不曾想下一刻另一只手也是断去。
张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几人,震开顶上罡云,无需多说一字。
那几人不曾想来得竟是元婴二重境的大修士,登时脸色剧变,连忙跪下求饶,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威风:“真人……真人饶命!我等,我等只是途经此地,想找这里的主人家讨一点好茶……不曾想冒犯真人,还请真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张衍懒得理会这些废话,径直将这几人收了,留待回去让执事弟子依例处置。
他缓缓步下云头,老道人见是他来,又是吃惊,又是欢喜,也不知如何驱使,便开了那层拦路的结界,颤巍巍地迎了出来,向他深深一拜:“拜见张掌门。多谢张掌门出手相助,小老儿实在是……”
张衍虚扶了他一把:“观主无需多礼。此乃神屋山之事,非是一观之事。”
老道人愣了愣,随即失笑:“张掌门这话实在让小老儿惭愧,一点微末伎俩,险些就要被破了去,倒是反是给神屋山蒙羞。张掌门还请入内,教小老儿烹茶致歉才是。”
因如今魔劫之势渐渐显露,海上愈发不太平,是以齐云天抵达近海之处时仍难见舟船往来,反是有不少仙家弟子四处巡游。
他远望片刻,随即示意龙鲤停下,拍了拍它的额顶:“你便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龙鲤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摇头摆尾,似不舍他离开。
齐云天收起秋水笛,踏着水浪自龙鲤头上走下,抚过它湿凉的鳞片,温和叮嘱:“好了,不会太久。莫要太靠近海岸,免得吓了旁人。”
龙鲤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随即调转身形,一下子潜入海底,自己去寻觅这片新鲜地界的乐子。
齐云天安顿了它,便腾云御风而起,收敛了一身气机,继续赶路。
听闻沈柏霜所立宗门乃是在东胜洲极北的神屋山,此地昔年原是被邪派所占,后被其驱逐出境,立下了涵渊一派。神屋山……齐云天依稀回忆了一下,书上亦是有载,那是一片终年覆雪的群山,西临芦夜大河,毗邻北摩海界,无论行山走水,皆是玄奇灵秀,可堪为仙家立派开宗之地。
他想,若是张衍来此接管宗门,那必是不会差的。他这个张师弟,性子里从来就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任何事但凡决意要做,便定要做好,不逊前人。
想到此处,齐云天不觉一笑,但心头终究无法那样轻松。比起涵渊派是否兴旺,他更在意张衍的安危与修行。张衍当年赴十六派斗剑时尚是才入元婴,如今数十载过去,却不知是何境界?
还有那涵渊派……贸然登门终归会有所惊扰,还是在神屋山附近四下打探一番才好。
“那些人是何时来生事的?”张衍接过老道人递来的茶,一边转碗摇香一边开口问道。
老道人为自己也添了一盏,呵呵一笑:“算来也有一年了。隔三差五,我这里便不得安宁。”
张衍微微皱了下眉,仙罗宗敢在神屋山放肆,改日定要好好收拾一番。他眼见对面那老道人一身灵机已是薄弱,仿佛近油尽灯枯之地,于是道:“此番杀鸡儆猴,仙罗宗必不敢再来此地生事,道友也可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