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法符就要燃尽,而距离峡谷出口尚有一段距离,有两人拦在谷口,仿佛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罗沧海并不识得他们,却识得对方身上那溟沧弟子的衣饰。与他那大师兄吕钧阳平日里习惯的穿戴如出一辙。

法符一点点在他手中灰飞烟灭,罗沧海停下飞遁之势,将那点灰烬紧紧握在掌中。

背后亦是传来金火之气,想来当是此番溟沧领头的那霍轩到了。

“小弟有何能耐,竟劳动三位师兄一起出手。”罗沧海大笑出声,直到此刻仍不见丝毫畏缩之态。

“那人早已叛门,你为其弟子,也非我溟沧门下,师兄之称,休也再提。”霍轩皱起眉,话语冷沉,“今日我三人在此,你已是无法逃脱,若束手就擒,我等也不取你性命,只交予门中师长发落。”

罗沧海听得“交予门中师长发落”更是笑得放肆:“那是你们的师长,可不是我罗沧海的。叫你们一句师兄,你们倒还蹬鼻子上脸了?”他一振衣袖,抖去一身狼狈,仍是一贯玩世不恭的嚣张模样,“别忘了,真要论起辈分,就连你们那大师兄齐云天来了也该叫我一声师叔!”

他看着三人脸色齐齐一变,趁机撤去罡风,身形往江中落去:“我看你们有多少功夫与我纠缠!”

蛰伏在江中的白蟒登时跃出水面,将他稳稳拖住。

罗沧海一手指天,四象天梭立刻飞蹿而起,布于四方,显露四灵之影,绽开青朱白玄四色光华。霍轩意识到不好,就要阻拦,却已是慢了一步。只在眨眼之间,四象天梭阵便已结成,将罗沧海护在其中。

法符彻底燃尽,而那些灰烬到最后却半点也没有漏出罗沧海手中。

张衍一早便知霍轩等人不会对凶人门下坐视不理,当下并不急于去取那蟒妖性命,而是一步步登上云头,来到方才趁乱坐收渔利,取了瑶阴符诏的玉霄弟子面前。

且不提玉霄周氏的旧怨,今日无论何人来犯,他都要教对方有来无回。

分明已连战数场,可是那些积压在胸臆中的情绪仍未曾宣泄出哪怕一星半点。似有某种凶狠的念头在体内横冲直撞,驱使着他一战再战,一心只想教这天上地下再无任何碍眼之物。

“我曾答应崇举师兄,要覆灭尔族,今日你撞上门来,倒是不可放过。”

张衍以阵法轻而易举制压了周轻筠,提着长天剑缓步走近。对方虽是女子,可在他眼里,与别的手下败将亦无甚分别。

“张衍,你休要得意,我师尊定会替我报仇。” 周轻筠长发散乱,神通尽废,已无力起身,只得狠狠道。

张衍手起剑落,斩下那女子头颅,血色溅上剑身,仿佛胭脂点红。

他冷眼看着那片血色,半晌后忽地一笑。是了,是这样的,那么多人都在等着他败下阵来,都费尽心机想要至他于死地。他们恨极了他张衍,也怕极了他张衍。

唯有……

他抬手按上胸口,隔着衣衫感觉到那个锦囊存在,渐渐地,一切张牙舞爪的思绪都落到了实处。

他并不曾知晓,自己瞳仁中自斗剑开始便翻涌的昏沉血色在一点点褪去,露出原本漆黑的眸色。

第219章

一天阴云徐徐散去,露出高阔青天,暄和朗日。

张衍提剑自云中走出,玉霄中人一见是他,个个脸色大变,更有人径直上前,言是要与他拼命。他却并没有什么心思理睬他们,只觉得一个个犹如犬吠,吵闹得紧。倒是霍轩特地架了云头来寻他,震得玉霄不可造次。

“霍师兄,不知何事寻我?”张衍眼见玉霄退走,便也就收了剑,转而向霍轩问道。

霍轩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依稀觉得此时的张衍与刚才连斗几场的那个年轻人有些许不同,大约是收了剑的缘故,看着倒更平和了一些。

“为兄此来,却是为了方才那名强抢符诏的妖孽,要劳烦师弟出手相助。”霍轩从未小觑过张衍的实力,此番斗剑法会上当着其他各派划清与瑶阴的关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与张衍分说了几句那罗沧海布阵一事,对方倒也痛快地答应了出手相助,并未有要刻意为难于他的意思。

二人一并往峡谷口行去,霍轩自觉不该多问张衍此番究竟是受何人襄助而来,倒是张衍中途忽地开口,与他说起了旁事:“那罗沧海乃是凶人门下弟子,说起来,当年门中大乱,霍师兄当也是经历过的?”

霍轩默然片刻,旋即点头:“算是吧。不过说来惭愧,那时我奉师长之命闭关,所以才侥幸避过一劫。”

张衍倒也不意外,仿佛漫不经心道:“小弟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今次斗剑,偶遇骊山派的道友,听她们说,当初骊山派也曾有弟子卷入了门中内乱。我入门得晚,这些事情知之甚少,倒是不曾想当年一乱竟牵连得如此之广。”

“骊山派么?”霍轩略微回忆了一番,“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年门中大乱之后,这些事情都是由齐师兄处置的,我倒也不甚清楚。”

张衍听得那个称呼,有些失神,但随即便已神色如常,教人看不出端倪。

“感觉可好些了?”

眼见殿中浮兀流动的水波逐渐趋于平缓,坐在台阶上的红衣少女不由转头看向高台上打坐的青衣修士,见对方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似微微松了口气。

齐云天睁开眼,眼中仍有几分疲倦,但已不似方才那般力不从心。他略微点头,示意自己无事,转而掐算起时辰,面露沉思之色:“快到星石现世之时了。只怕再有不久,诸派便要上得极天比斗。”

真灵好气又好笑,用力拍了拍冰凉的台阶:“你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还惦记着旁人的事情?”

“承源峡中争夺符诏,诸派大约都会保留实力,待得上了极天,再全力以赴。何况此番还有魔宗猖狂,只怕他免不了苦战。”齐云天只长叹一口气,将游走于殿中的北冥真水召回身边。

“你当年一样斗得很辛苦。”真灵抱着膝盖,侧脸枕着膝头,“可你还是活着回来了。”

齐云天并不想多提这段往事,只惦记着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那场斗剑法会。正是因为当年斗得那样辛苦,才明白其中的艰险与不易。承源峡中,诸派尚要顾忌各自颜面,免得事后被九州同道取笑,而上得极天后,其中争斗不会为外人知晓,那便什么腌?H的手段与算计都应有尽有。

纵使安排了一个洛清羽暗自照拂,只怕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十六派斗剑……如今想想,明明已过去那么多年,可是那些往事却随着肩头旧伤一并留在了心底,疼起来的时候伤筋动骨。

那时在极天之上,无人可信,无人可依,来者皆是强敌,唯有一战。

他阖上眼,那些血色似还未散去,依旧触目惊心。

张衍以“五灵白鲤梭”轻而易举破了那四象天梭阵,眼看着罗沧海从中挣扎而出,又欲以假死障人眼目遁走,却也懒得再动手,由得洛清羽出面去收拾此人。此时洛清羽已将罗沧海卷入“青平涵烟阵图”相斗,他便索性与霍轩等人候在外面等待结果。

思量间,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钟穆清身上,却不觉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来。

钟穆清觉察到他的目光,微微皱眉。虽则琳琅洞天与张衍多有龃龉,但眼下也不是发难的时候,他哪怕不愉,也只能勉强一笑:“张师弟何故如此看着为兄?”

张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随即将多余的情绪掩饰了去,笑道:“钟师兄见谅,我方才不过是在思索那罗沧海所用的四象天梭之法,忆起钟师兄仿佛于梭法最为精通,还想请师兄解惑一二。”

对方话语客气,钟穆清倒也就不如何计较,将手中那枚自罗沧海处夺来的天梭一抛,抬手一指,让其化出玄武之影:“这四象天梭又名四象玄梭,本是门中至宝,谁知后来在大乱中被那凶人掳了去,传给这等狡猾妖修。此梭需以心血祭炼,方可演化出四象之灵相助,若要布置成阵,更是变化无穷。方才张师弟虽是一击即破,那也不过是因为那罗沧海仓促之下未能布置周全,这才留下让人趁虚而入的破绽罢了。”

“……”霍轩听着这话自觉有些不妥,唯恐张衍介意,但钟穆清的面子自然也得周全,于是笑道,“张师弟莫怪钟师弟说得直白,要论梭法,我们在场这几人,还数钟师弟第一。早年钟师弟正是因为梭法出众,才被秦真人相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