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目光一动,似有些兴趣:“哦?”
钟穆清听得“秦真人”三字,不由一笑,:“霍师兄休得取笑我了。”
霍轩转而向张衍解释道:“张师弟有所不知。当年几位洞天真人的一场小聚上,酒过三巡,孙真人听齐师兄说起一些修行之事后,便提议教各自门下弟子操练一番所学的功法,趁着长辈都在,也可点评指教一二。要说那天晚宴上,最出风头的便莫过于钟师弟了。钟师弟那时虽修的是《玄泽真妙上洞功》,却祭出一枚玄奇神梭,演练了一套梭法。秦真人当时看得大是动容,最为赞赏。”
钟穆清听霍轩讲起旧事,眉梢眼角略有些自矜的欢喜,但面上终归要谦虚一番:“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那梭原是齐师兄所赠,倒当真是件好法宝。”
张衍眼中有一丝锋利的情绪飞快地闪了过去,一颗心渐渐沉到深处,直到再也无法往下的地方。其实不该觉得意外的,且早应该明白的,他的大师兄,从来都是算无遗策,更不会做无用之事。
“诸位同门,小弟已将那妖孽拿下。”
几人正在闲话时,洛清羽已是自阵图中从容走出――那罗沧海失了四象天梭,虽然以替死之法复原了伤势,但被困在“青平涵烟阵图”中,自是无法取胜。
霍轩长舒一口气:“洛师弟此番辛苦。那罗沧海现已如何?”
“此人……临到最后仍要奋起一战,大有不死不休之意。小弟只得毁去他的肉身,将元灵拘下。”洛清羽静静开口,“事关那凶人,只怕还需将其带回师门,由长辈审问后再行处置。”
“当是如此。”霍轩点头,转而看了眼高处渐渐明亮的灵光,“再有两日,便要上得极天一战,眼下擒拿了此人,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还要多谢张师弟出手相助,我等极天之上再会。”
“霍师兄客气。”张衍打了个稽首,目送几人离去。
而洛清羽却刻意落后了几步,显然是单独有话要与他分说。
张衍见他欲言又止,于是主动开口:“洛师兄有话但讲无妨。”
“方才张师弟能一语道破那罗沧海的假死遁术,想来与此人已非第一次交手。”洛清羽有几分迟疑道,自袖中取出一副呈影画卷,“张师弟可识得此人?”
张衍展开一看,但见画上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洛师兄何故有此一问?”
“说来惭愧。那罗沧海虽已是穷途末路,负隅顽抗之下却也逼出了不少手段。我与他缠斗半晌,不得已,只能借阵图之法呈出对方心中软弱之处,谁知便得了这个少年的身影。”洛清羽皱起眉,显然是回忆起方才那场对阵,似有些唏嘘之意,“我借了这少年身影在他面前现身,他便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由得我斩了他肉身去。”
“……”张衍最后看了一眼那画中少年,随即合上卷轴,还与洛清羽,“我亦不识得。横竖此人已是拿下,洛师兄也无需再在意此事,还是平复心思,准备极天之战为好。”
洛清羽感激一笑:“多谢张师弟此言,师弟也需小心。此番你虽一人借瑶阴之名前来,但大师兄早已替你未雨绸缪。到时极天之上,若有何难处,只要不涉及师门,我都自当全力相助。”
“大师兄待张衍,倒当真是思虑周全。”张衍不过一愣,轻笑出声。
洛清羽不知他那点自嘲之意从何而来,只笑道:“大师兄如此担心你的安危,可见对你极是上心。”
张衍目光仍是淡淡的:“或许吧。”
第220章
浮游天宫内的玉磬不敲自响,骢珑之音荡开在大殿之内。
一直在下首蒲团打坐的孟真人睁开眼,看着悬浮于半空的那件发光法器,沉声道:“恩师,天门已开,当是诸派一战的时候了。”
高处星台上,秦掌门拂尘轻扫,凝视着那玉磬中明灭的三簇火苗:“魔宗势起,此战必不轻松。”
“魔宗虽出了风海洋那等人物,但玄门一辈也不曾逊色多少。”孟真人沉思片刻后,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此番斗剑,少清派荀怀英,玉霄派周煌,还有我溟沧的霍轩,当都可与此人一战。”
“何不把话说完?”秦掌门微微一笑,“你心中分明还有一个人选。”
孟真人眉毛动了动,低低开口:“张衍固然也是好的,但弟子只怕过刚易折。”
“你道他是百炼钢,有人却道他是绕指柔。”秦掌门将拂尘搭于臂弯,心平气和地与他说笑,“那孩子造化不小,岂会折在这种地方?说来,你这个做师父的,也有许久没见过云天了吧。怎么?还在生他的气?”
“弟子没有生他的气。”孟真人转过头去,将目光落在大殿暗沉的角落处。
“既没有生气,又何必将他禁足在玄水真宫?”秦掌门轻叹一声。
殿中一时间寂静了下来,唯有孟真人宽大的法袍下似有海水声涌荡。他沉默良久,才反问道:“恩师如何知晓的?”
秦掌门笑了笑:“云天那孩子喜静,三年五载不出玄水真宫本是常事,可张衍离山赴斗剑法会那一日他竟也未去相送,这可不符他的性子。”
孟真人垂下眼,半晌后只低声道:“弟子并没有要棒打鸳鸯的意思。”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眉梢眼角都是落寞,“弟子也没有罚他的意思。只是他有些事情做得,到底太不像话了些。他若问心无愧,又如何会被我以一言困在玄水真宫?”
“怎么?那日潘成图的事情,你觉得另有隐情?”秦掌门似笑非笑,微微眯起眼。
“恩师何必明知故问?”孟真人神色微黯。
秦掌门转而抬起头,注视着大殿顶上那徐徐轮转的鸿蒙八卦图:“你们师徒一场,难道真要因此生分了吗?”
“师徒么?”孟真人轻声叹息,“于云天而言,要论传道受业的情分,或许恩师比弟子更甚许多。”
“至德。”秦掌门正色唤了他一声。
孟真人疲倦地站起身来,向着高处一拜:“是弟子失言了。弟子,弟子近来忽有所悟,需闭关参玄,许多事情力不能及,仍是交还给云天处置便是。”
“你便这么不愿见他吗?”秦掌门眼见他转身欲走,也不阻拦,只以浅淡的话语挡住了他的脚步。
“恩师哪里话?”孟真人缓缓道,“仙家岁月,闭关修玄数十年不见一次也是常事。”
秦掌门静静望着他的背影,一道清光自他身后的星河飞下:“既如此,那便去把此物交给云天吧。”
孟真人抬手接过,竟是一方白玉小盅,盅内有一簇火苗不紧不慢地摇曳燃烧。
“恩师,这……”孟真人回过头看向高处。
“给他吧。”秦掌门温和一笑,“叫他安心,也是叫他静心。”
张衍自入得极天星石之内,便感觉到一股威猛无俦之力环绕四方,便是连他体内那股北冥剑气亦是被牢牢压制。
他听齐云天说起过,这极天星石内蕴灵机不逊浮游天宫,若是斗剑结果顺遂,当可借着星石现世的三载借其中灵气修行。
齐云天……是了,尽管反复放空心绪,反复警醒自己,他仍是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身在这斗剑法会,又如何能不想呢?如何能不想,当年那个人是如何在这极天之上厮杀血战,又是如何在那些飞石罡风中奔走周旋?这满目荒凉的乱石碎岩上,会不会还有那一块溅着那个人当年留下来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