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绸缪,只是因为到底有时候力不从心。”齐云天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额角,“宁肯多此一举,也绝不错漏一步。此番秦真人必会插手,不过张师弟当也不至受重罚,掌门师祖行事果毅,想来自有决断。”
宁冲玄闻他如此说,不觉道:“昨日孟真人在场,也是如此说的。”
齐云天听得那称谓略微有些失神,沉默半晌,才仿若不经意地开口:“我近来闭关,倒也有许久不曾见到老师了。他老人家可好?”
“孟真人一切安好。”宁冲玄回答得干脆,不疑有他。
齐云天闭了闭眼,嗓音轻缓:“那就好。”
琳琅洞天。
秦真人披着一件郁紫长袍端坐于莲台上,听着跪于水帘外的钟穆清禀告完诸多事宜后,这才冷声道:“这么说来,胡长老已是被送去转生了?”
“正是,”钟穆清低声开口,“若非花长老与于长老及时护住他的神魂,只怕胡长老还未必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水帘另一头传来如意被砸得粉碎的声响。
钟穆清深深地埋下头去:“恩师息怒。”
“息怒?”秦真人冷笑一声,“好一条龙鲤,好一个元婴真人,那张衍还有什么教人想不到的手段?不妨统统拿出来!他今日敢斩杀平都教的长老,只怕明日就敢拿门中的洞天来开刀!”
钟穆清听得这话便知自家恩师已是气急,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小声劝慰:“那张衍实在可恨,恩师实在不必与这等可恨之人置气。”
秦真人目光中透着冷意,刚要发话,忽然觉察到什么,陡然扬声:“何人在外,进来!”
殿外执事的女弟子缩了缩脖子,只得小心翼翼地进殿跪下:“启禀真人,有……有人在外求见。”
“你们如今越发会当差了,到底是何人求见,不知道报上名来吗?”秦真人正在气头上,大是不悦。
“是,是……”女弟子飞快地扫了眼一旁的钟穆清,隐隐有几分哀求之意,声音抖得厉害,“是昭幽天池的张府主。”
殿内登时一片沉寂,钟穆清默默地按住额头,只觉得眼前一黑。
第203章
“恩师,恩师切莫动怒!”钟穆清听得水帘后没了动静,心下一慌,连忙膝行上前几步,心中飞快思索着对策,“弟子这就去把他赶走!”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也对张衍此番前来的目的不甚明了――丹鼎院与琳琅洞天交恶已不是第一天了,这些年还从未有哪个丹鼎院弟子敢来拜谒,何况来的还是那张衍。张衍的死活其实他并不放在心上,可自家恩师的喜怒他却不得不挂心。
念头转过一圈,他已是打定主意不让那张衍踏足琳琅洞天半步,哪怕背上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头也不要紧。
他在水帘前磕头一拜,随即起身就要往外走去,秦真人的声音忽又淡淡响起:“罢了。”
钟穆清被她这一句话拦住脚步,回过身来:“恩师?”
水帘淅淅沥沥地向两侧分开,郁紫的长裙曳过莲池,秦真人自水帘后缓步而出,簪在望仙髻上的九凤钗垂下细碎的流苏。她的目光并不曾落到殿中两名弟子身上,只注视着殿外的某一处,好似已看见了那个前来拜访的人影。
“去唤他进来。”秦真人冷声道,“我在洛池见他。”
钟穆清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恩师……”
秦真人目光扫来,后者被其中锋芒所迫,赶紧垂下头:“是,弟子这就去。”
张衍由钟穆清领着,走过不计其数的飞廊虹桥,最后来到了一处别致的莲池。池中莲分二色,红白分明,一道折桥横亘其上,尽头处是一座硕大的青玉莲台。莲台上矮榻小几,画屏熏炉不一而足,一个紫色的身影端坐一头,长裙在身后铺开一片芳华。
听周崇举所言,这位琳琅洞天的主人容貌俏似其母,唯独一双眼睛取了前代掌门秦清纲的锐利狭长。那张秀丽却也不算年轻的脸上并未如何修饰粉黛,唯有眼角勾勒出一笔胭脂颜色,衬得她整个人有种傲慢的冷艳。
“张师弟,请吧。”钟穆清在桥前驻足,侧过身一抬手,不再上前。
张衍向他一拱手,客气一笑:“有劳钟师兄。”说罢,便落落大方地沿着折桥走向秦真人所在的莲台。
钟穆清远远望着莲台上的那个人,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专注与深情,但随即他便垂下头离开了洛池,是为人弟子者应有的姿态。
“见过秦真人。”张衍踏上莲台,向着那个扶着膝上如意的女人行了一礼。
秦真人不动声色地端坐着,片刻后才转头瞧了他一眼。
虽然与这个年轻人的恩怨绵延了许多年,但这还是秦玉第一次仔仔细细看清张衍。
她第一次听说张衍这个名字,还是夹在一片丹鼎院的消息中。那时她只是听说周崇举难得收了个弟子,倒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若不是后来,封窈在自己面前坦白了心意,更兼齐云天……她的目光落在那俊朗而骄傲的面孔上,带了些审度的意味。这是一张有理由教人一见倾心的脸,可惜那一身气势太猖狂,只让她觉得生厌。
“你昨日才斩杀了我平都教的长老,今日便来琳琅洞天挑衅,张衍,你好大的胆子。”秦真人冷眼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开口。
张衍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在四周铺开,但仍是八风不动:“张某今日来乃是有一事相询,若秦真人能告知,届时无论掌门对昨夜一事如何处置,我都自当领受。”
秦真人目光一动,细长的眉微微挑起:“哦?”
“真人以为如何?”张衍淡淡一笑。
“听你这么说,我倒不急着赶你走了。”秦真人也是一笑,只是眉眼间的冷意依旧凛然,有种足以要人性命的风情,“掌门师兄视你如心腹,有什么事情,竟还要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我这里询问?”她略微一侧头,眼中是幽凉的光,“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代价的。”
张衍并不在意那些逼到眼前的机锋,只从容开口:“听闻晏真人还在门中时,秦真人与其感情颇深?”
他话语未落,池水中的莲花尽数被炸开,溅起泠泠水花,凋落了满池的灰飞烟灭。
“你放肆。”秦真人一字一句地开口,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盛怒。
“托秦真人的福,张某有幸在中柱洲与那位晏真人有了一面之缘。”张衍随手拭去侧脸溅上的一滴水,心平气和道,“听晏真人说,秦真人手中有一秘宝,名唤‘坐忘莲’。张某今日便是来请真人告知坐忘莲的祭炼之法,还望不吝赐教。”
秦真人闻得“坐忘莲”三字时不觉皱起眉,听到最后,难得一愣:“你已是有了坐忘莲,还想要来作甚?”
“啪”的一声,黑子自指间滑落,在棋盘上一跳,掉在地上。
“大师兄?”宁冲玄抬起头,看向对面。
齐云天回过神来,抱歉一笑,随手一道气机将刚才脱手的棋子拾起,落于恰当的地方:“一时失神,叫宁师弟见笑了。”
那一阵凶狠而锋利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日子他已渐渐习惯了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对于他而已,疼痛从来不是什么难以忍耐的事情,他经历过太多,且早已麻木。这些实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