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鹭有些茫然:“大师兄的意思是……”
齐云天平静的话语中含着旁人无法觉察的锋利:“你去面见陈真人,言明这《九幽志》乃是泰衡老祖飞升之前所著,再将此物奉予他。”
雨下得突如其来,乌云飞快地变幻着,聚散只在转眼之间,这样一场雨将入夜后的玄水真宫冲洗出一种阴森的颜色。
范长青匆匆穿过蜿蜒的回廊,终于在一处偏殿台阶前寻到了伫立在雨中的齐云天。那身天青的衣袍在雨幕中晕开凉薄的颜色,像是入秋结的霜。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望而生畏。
“范师弟么?”他一时踟蹰没有上前,齐云天却已是觉察他的到来,徐徐回身。
范长青赶紧走出廊下,向着他见礼:“大师兄,大事不好了,那张衍他,他……”
“张师弟怎么了?”齐云天目光微动,眼中那层冷意随之消融。
“今夜浣月江宴,张师弟他与平都教胡长老斗法,结果将对方……”范长青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当场斩杀。”
齐云天竟只是一笑,转过身去,仰头望着那落雨的阴云:“杀了便杀了吧。平都教那边如何说?”
“杀了便杀了”几个字听得范长青胆战心惊,但齐云天问话不敢不答:“平都教言是不会轻易罢休,定要找掌门议论此事。而且张师弟此番赴宴,不仅一身元婴修为,还……还是乘着龙鲤前来。大师兄,那龙鲤……”
“那龙鲤如何?”齐云天淡淡开口。
范长青登时不敢多言,只赔笑道:“那龙鲤,那龙鲤当真是威风!”
第202章
“张真人,不管如何,我平都教长老终是伤在你手中,此事当需给个交代!”
此时浣江水洲外已是乱成一片,方才那兔起鹘落的一场争斗看得所有人瞠目结舌。张衍若无其事地一掸袖口,心平气和地瞧着那个向着自己叫嚣的于长老,仿佛一剑斩杀了平都教中人的罪魁祸首并非自己。
――方才那胡长老与花长老私下联手,企图暗算自己,却反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谁是谁非,在场的元婴真人皆心中有数,实在无需他再费口舌。
霍轩眼见平都教如此咄咄逼人,有些不快。张衍无论如何也是溟沧派弟子,如今更已是元婴修为,岂容外派之人轻易侮辱?但顾虑到秦真人与平都教的关系,他到底还是给对方留足了颜面:“于长老,你又何必如此,比法较技,损伤在所难免,此又非意气之争,不要伤了你我两派的和气。”
“霍真人说得好轻巧,我派一名长老故去,难到就这么算了不成?”于长老哪肯善罢甘休,愤愤反驳。
霍轩听出对方言辞间的杀意,目光骤冷:“于长老准备如何?”
“老朽愿与张真人再比斗一场。生死不论,若是输了,再无怨言。”于长老大声道。
张衍闻言不过一笑,只觉得这平都教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想他在中柱洲时,列玄教全部长老出动围攻贞罗盟,不一样被他料理了个干净,如今区区一人,更不在话下。他正要开口,却有一道青色的影子不动声色地拦在了他的面前。那样熟悉的颜色教他不觉一怔,竟是洛清羽。
洛清羽笑着上前两步,隔在张衍与平都教长老之间,得体有礼地开口:“于长老,张师弟方才已是斗过一场,不若洛某奉陪好了。”
这倒教张衍有几分意外――他与洛清羽并无什么交情,何况以洛清羽与世无争的性格,本不该此时站出来。
那于长老瞧了眼洛清羽,不觉退后一步。这洛清羽自得成元婴后,也算有几分名气,何况眼下乃是溟沧之地,自己出手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他心中一怯,面上却更硬气了几分:“此事不算完,我自会请掌门真人出面,寻你等师长理论!”
他撂下一句狠话,便抱起胡长老的身躯化作清光遁走,只留下诸人各怀心思。
“张师弟,你随我来,为兄有话与你说。”霍轩瞧着那遁光远去,终是向着张衍招呼了一句。
张衍并未马上跟随上他飞遁的罡风,而是向着洛清羽一拱手:“多谢洛师兄。”
洛清羽含笑的目光中仍不免有些忧愁,他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张师弟实在不必谢我。若要谢,当谢那借你龙鲤之人。”
张衍虽面色平静,却终是眨了眨眼。
“大师兄大约也知今日宴无好宴,所以嘱托了我从旁为你打点一二。”洛清羽低声道,“起先我还奇怪大师兄为何如此放心不下,会否杞人忧天?如今看来,大师兄仍是那个料事如神的大师兄。”
“大师兄有心了。”张衍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比之刚才略轻了一些。
洛清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该去往霍轩处,自己倒也不招来童子车驾,只拂袖扬长而去。今日一事,门中只怕又要再起波澜。其实那些是非纷争从未停过,自己一避再避,又能避到何时呢?
他沿着漆黑的江岸一路缓慢走着,想到那些你来我往的龃龉,只觉得疲倦。
恍惚间脚下踩到了水边松软的砂石,踉跄了一步。在他自行站稳前,忽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带着浓重而熟悉的酒气。
玄水真宫内,碧水清潭前,照例设着一方棋秤。苍青色的烟柳在岸边绵延开来,如同青丝入水。
宁冲玄与齐云天分坐两边,各执黑白,一局棋已至关子的时候,仍是胜负胶着。
“大师兄的棋路比之从前,愈发高深莫测。”宁冲玄落下一子,与他争夺着最后一厘之地。
“宁师弟的风格倒还是,分毫未改。”齐云天从容应了,将一团气做活。
宁冲玄审视了一圈盘面,已知此局当已平局告终,便将捻起的白子掷回盒中:“大师兄这一局的胜负手藏得高明。”
齐云天闻言微笑,依靠着背后的软榻:“宁师弟此番前来,必不止是为了陪为兄下上这一局棋。”
宁冲玄也不遮掩,径直点头:“昨夜张师弟斩杀平都教长老一事,大师兄当已知晓了。”
“不错。”齐云天支着额头望着远处水波澹澹,“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具体如何,还需宁师弟教我。”
宁冲玄仍是那副沉着而冷定的模样:“当时平都教弟子挑衅张师弟不成,其师胡长老便欲为门下出头,言是要与张师弟做过一场。只是那一场来得甚是微妙,我虽未入元婴,但也看得出来那平都教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却被张师弟识破,这才惹来杀身之祸。只是此番虽然理在溟沧,但平都教若真要闹个说法,张师弟只怕有难。”
“孙真人如何说?”齐云天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对面的同门。
“恩师言是若换旁人,此事当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如今涉及平都教,掌门看在秦真人的面子上,也需拿出个说法。”宁冲玄如实道,“但我想大师兄当有办法替张师弟免于此难。”
齐云天失笑道:“宁师弟这么说,倒教为兄愧不敢当。我如今足不出户,哪里能置喙这等事情?”
宁冲玄转头看了眼趴在岸边小憩的龙鲤:“昨夜张师弟乘龙鲤前来赴宴,人人皆道是大师兄借予他的坐骑。但我却知晓并非如此。大师兄的龙鲤乃是独角,而张师弟所御的龙鲤却是双角,并非一条。”
齐云天并不意外他能觉察到这一点,只微微一笑:“宁师弟慧眼如炬。”
“张师弟敢于如此做,背后必少不了大师兄推波助澜。”宁冲玄正色道,“大师兄对于张师弟之事素来上心,定会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