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不动声色反握住他的手,一言未发。
――“恩爱尚在时,浓情蜜意如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犹嫌不足,他年恩爱不复,便只会落得个相看两生厌,相见不如不见,说上一字都嫌多。”
――“长久吗?也许有吧。只是太少,也太难。”
“怎么了?”齐云天注意到他沉默的视线,微微低下头。
“没事。”张衍顺势揽了他的脖颈,抬头抵上他的唇,那些烧起来的情绪在唇齿相接的那一刻柔软了下来。
纵有千难万险,迎难而上便是。
第197章
待得齐云天歇息下以后,张衍又坐在榻前守了他半晌,这才替他整理好床头几本道经,起身离开了玄水真宫。
入夜后的玄水真宫有一种说不出的黯淡与森然,那些宫宇回廊尽是冷漠的姿态,亦步亦趋走出天一殿的地界时,张衍忽然有种错觉――这样一座庄严肃穆的道场,更近似一座难以突围的囚笼,一旦被困住了,就再也无法走出。
他从袖中掏出符诏,拍在禁制上,剑遁离开前终是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静谧而肃杀的宫阙,这才往丹鼎院去了。
抵达丹鼎院时,周崇举正立于鱼楼外的栈桥上面露沉思之色,张衍落下云头与他问候了一声,后者正要开口应下,却在抬头时觉察到异样,半惊半喜道:师弟,你可是已练就元婴了么?”
鱼楼附近并无外人,张衍也就索性放出了顶上罡云回答于他。
周崇举登时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忧愁之事已有了着落――先前他得知陈氏所办的浣月江宴后便心中忐忑,深知平都教乃是秦玉母族,必会在宴上与张衍生出什么龃龉,这才召了张衍前来商议对策。不过如今看来,张衍不过百岁就已成就元婴,平都教那帮老杂毛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二人多年未见,就着元婴一事说起十六派斗剑,闲话片刻后,周崇举便携了他往鱼楼内走:“距离十六派斗剑尚有五载之期,如今魔劫渐起,这等法会暗流汹涌,你既决意一争,就更是大意不得。”
张衍颔首,与他在内室坐下:“说来我离山多年,门中似发生了不少事情?听闻上次大比,洛清羽斗败了那庄不凡,这才争得了十六派斗剑的名额。”
周崇举哼笑一声:“这话便要从头说起了。当时你才离山不久,为了给回归门中的沈真人接风,几个洞天并上十大弟子都去赴了宴。宴上除了霍轩之外的余下八人两两比试,那洛清羽恰与庄不凡对上,却败下阵来。”
“这等应酬小聚,胜负并无意义,何况洛师兄是个不争强好胜的性子。”这倒在张衍意料之中,洛清羽是个什么为人他也略知一二。
“他虽不争,可惜却摊上个凡事都要争的师父。”周崇举长叹一口气,“想来微光洞天必是对此事耿耿于怀,更兼后来门中又有人翻出了当年洛清羽那档子不清不楚的事情,没过多久,庄不凡便莫名其妙地犯了事,险些被外放到附近的小宗门去。因着阿玉……因着琳琅洞天出面,这件事情到底被压了下来,几年后的大比之上,庄不凡败于洛清羽之手,元贞洞天竟也选择了退让,斗剑法会的名额这才落在了洛清羽身上。”
说到此处,周崇举又想起一事:“哦,对了,还有那方振鹭已是被陈氏放弃,革了十大弟子之位。”
“陈氏如今已有一个霍轩,自然用不着这方振鹭。”张衍虽离山多年,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世家博弈多年,总有更称手的棋子。”
“话虽如此说,不过我却听说了些不一样的消息。”周崇举大有深意地一笑,“听说那方振鹭在与人比斗之时,施展了一门古怪功法,不似玄门所传,反而有几分魔宗痕迹。当时陈真人便径直叫停,判了他负。”
张衍不觉皱了皱眉:“后来呢?”
周崇举摇摇头:“方振鹭被除名之后就闭门不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那方振鹭所修的功法,师兄可知是什么?”张衍依稀觉得此事蹊跷,追问了一句。
“老实说,此事实在古怪,若方振鹭真的修了什么有违祖训的功法,又已被陈氏放弃,早就该被逐出门中了。偏偏最后也不过是被革了十大弟子的名位,倒教人看不透陈氏这盘棋是如何下的。”周崇举摸索到桌上的酒壶,晃了晃,给自己掺了半盏,“世家这些年动作委实不少,架子都摆到玄水真宫去了。”
张衍目光一冷,挑了挑眉:“哦?”
周崇举尝了口冷酒,啧啧嘴:“要我说也是他们自找的。齐云天好端端地闭个关,世家的人偏要去生事,拿着洞天法旨硬闯玄水真宫,却也不想想齐云天是何许人也,能由着他们欺到自己头上?听说当时便出面拾掇了那惹是生非之辈。”
周崇举不知其中缘由说得随意,张衍听着心中却微微一沉――陈氏欲闯玄水真宫,只怕是知道了齐云天离山之事,这才有恃无恐。若齐云天那时在中柱洲多逗留两日,只怕此番真要被陈氏拿了把柄。
“后来不知怎的,有一日掌门忽地召集了诸位洞天真人和那齐云天,也不知议了何事,之后陈真人便开始闭关,世家其他几位洞天也都避而不出。”周崇举正色开口,“旁的消息我都能打听一二,独独此事半点风声也不曾在门中传出,只怕干系重大。”
张衍却只道:“世家避而不出,那大师兄呢?”
“齐云天么?他本就在玄水真宫深居简出,未曾见什么动作。”周崇举不以为意,“何必担心?他将来迟早要入主上极殿,已不是当年那个能被世家算计的小子了。”
张衍紧抿着唇并不说话。他想起齐云天案前那一卷卷誊抄的道经,便知道,那个人心里仍是苦的,远不如面上那般游刃有余。
他沉思了许久,才向着对面的周崇举郑重道:“师兄,我有一问,还请师兄不要怪我冒犯。”
周崇举放下杯盏,有些纳闷:“你我之间不必拘泥,你问便是。”
“听闻琳琅洞天的秦真人有一件名为‘坐忘莲’的法宝,师兄可曾知晓?”张衍低声一字一句发问。
周崇举尚未完全松开杯盏的手微微一僵:“你从何处得知的?”
“师兄如此说,看来秦真人手上确有此物了。”张衍观他反应,便已知一二。
“……那是她从前费尽心思才琢磨出来祭炼之法的法宝。”周崇举闷声道,“做疗伤护身用的。那法子她可宝贝着,谁也不说。”
张衍点点头:“无妨,待浣月江宴之后,横竖不过上琳琅洞天走一遭便是。”
“使不得。”周崇举眉头紧皱,“她那脾气我还不清楚吗,怕是……”
“师兄放心,我知晓分寸。”张衍笑着宽慰道,“坐忘莲此物,我也是机缘巧合听说的。若真有疗伤的奇效,备上一份,十六派斗剑也多一份保障。”
周崇举面色凝沉了半晌,这才点点头,长叹一声:“也好,那便去吧。只是阿玉她脾气,有时确实骄纵了些,若是谈不拢,也就别强求了。”
张衍颔首应下,静静地注视着他,并没有提醒周崇举他刚才又下意识唤了旧日的称谓。
第198章
夏末时节,雨中已带了微凉的寒意。凉亭上的琉璃瓦被洗出通透的颜色,雨水顺着飞檐断断续续滴落,像是总也擦不干的泪。
一炷香燃尽,最后一截香灰不堪重负地跌落,衬着枯枝被掰断“啪”的一声,格外应景。张衍将手中那根桃木枝喂入温吞吞的火中,瞧着那半沸不沸的煮茶小炉,露出审度而严肃的神色。
“我来吧。”一只手接过他手中另外半截桃枝。
张衍瞧着不知何时放下了笔来到自己面前的齐云天,握了握他的手,轻松一笑:“说好了今日是由我来。还是大师兄舍不得这炉子茶叶?”
齐云天听他如此说,便将那桃枝又交到了他手上,刚要收手,却又被张衍牵了手腕,拉得稍微低下了身。唇上传来柔软的感觉,他扑朔了一下眼睫,没有推却,迁就着张衍的动作。只是余光瞥见炉火,到底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仔细火候。”
张衍充耳不闻,尝够了滋味才将他松开,这一次分外悠哉地添了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