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玄水真宫乃是我齐云天的道场,陈掌院以为,我不在此地,又该在何处呢?”齐云天欣赏着那仓皇的目光,话语愈发平静,轻描淡写地反问,“还是陈掌院觉得,我闭关多年,不问外事,就要为此地换个主人了?”

第185章

齐云天话语声不大,却已将陈掌院压得魂飞魄散。须发皆白的老道像是没了膝盖般登时跪倒在地,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来。

“大师兄,”洛清羽在一旁笑道,“陈掌院想来本也无意冒犯,只是担心玄水真宫的禁制有异,忙于入内查看,一时情急,这才失了礼数。”

“哦?”齐云天微微点头,注目着脚下那张惨白枯槁的脸,“方尘院掌管门中禁制,陈掌院倒是尽职尽责。既如此,那还请陈掌院入内一查。”

“不,不不不……”老道人连连摇头,好似脖子上那颗脑袋是多么沉重的累赘,“请齐真人恕罪,我,我……”他这时才忆起自己手上还抓着一份洞天真人的法旨,慌忙道,“是陈真人他……”

齐云天一抬手,自有一股水流卷起那份法旨送到他手边,他随手拿起,倒也不看:“陈掌院太客气了,入玄水真宫倒还用不上请洞天真人的法旨,倒显得我不通情理。”他随手一捻,微笑间那法旨便在他手中化作碎屑纷飞,“只要过得了我这一关,玄水真宫的大门自然敞开。”

陈掌院对上那微凉的笑意,几乎骇到了极处,只能止不住地叩首。

齐云天不再看他,拂袖转身:“有劳洛师弟送陈掌院一程。梦娇,扶周宣回去。”他走出两步,忽又转头,“哦,对了。”

陈掌院才灰头土脸地站起身又噗通一声跪下。

“还请陈掌院替我向陈真人问句好。”玄水真宫的主人唇角微扬,笑意里像是衔着刃。

白子啪嗒一声落在经纬纵横间,落子的手却未收回,有些不自然地痉挛了一下。

“齐云天回山了?”秦玉抬头看向棋盘对面的少年,收回手时眼中仍有些惊讶之色。

沈柏霜夹了黑子在手,审度着棋盘:“或许他从未离山也说不定。”临川殿内的一池莲盏盛着清冷的微光,照亮那张懒散的脸,“听说陈氏的人想去找麻烦,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些人也是,好好的去惹他做什么?”

秦玉略微偏过头,步摇上细碎的流苏摇曳生光:“陈氏的人如何会无端生事?除非他们知道齐云天不在门中。但此事我只与你交过根底,便是至星那边,也只以为是我用了法子困得他不得不闭关而已。”

“盯着玄水真宫的眼睛那么多,也许总有人留心了什么。又也许……”沈柏霜在边角处落了子,“一切只是云天他将计就计,故弄玄虚,看似离山,实则守株待兔,只等着心怀不轨的人落入彀中?”

“眼下无论他是否离山,此事一出,他这几十年也都成了闭关。”秦玉挑了挑眉,手指轻敲着棋盘边沿,“可惜了。若被陈氏揪到他的破绽,那才真是有好戏看了。”

沈柏霜沉默半晌,低叹一声:“师姐,横竖十六派斗剑之事已经定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距离斗剑尚有几载,不真到那一日,总归不能安心。”秦真人看着棋盘上一片黑白交错,忽地失去了落子的兴致,“眼下我倒也不求什么,只望穆清能好好赴那十六派斗剑法会,争出一片天地。琳琅洞天日后传承,全都落在他一人的身上了。”

沈柏霜知她素来要强,闻得这样一句,已是极罕见的,不觉有些惊忧:“师姐何故出此丧气之言?虽然三重大劫将至,但我溟沧毕竟是万古传承,何必……”

“当年,我欲以调虎离山之计引齐云天离山时,”秦真人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其实真有那么一瞬,想写信给大师兄。”

沈柏霜一愣。

“不为请他对付那张衍,也不为别的什么,就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伤养得可好。”坐在莲台上的女人弃了棋子,手指揉过额角,恹恹地开口,“可是提起笔,却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出神地注视着棋盘,目光有些飘渺,低低开口:“大约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这些年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情。母亲早早地便去转生了,父亲不喜我在跟前,唯有几个师兄肯照拂我一二,后来又添了一个你与我为伴。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求觅大道的执念,如今回头审视,竟觉得有几分浑浑噩噩。我所求的,早已是不可求得,那我这些年苦苦去争的,又是什么呢?”

“师姐哪里就上了年纪?”沈柏霜失笑,“你这是要拿自己和门下那些小姑娘比吗?”

“你啊。”秦真人闻言终是笑了,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三重大劫当前,任人想不想争,都得去争。你如今离破境只差一步,也该多为自己花些心思。若是缺了什么,定要同我说。”

沈柏霜看了眼棋盘上下了一半的局,极轻地叹出一口气。

太易洞天是一片近乎沉闷的寂静,盘坐在高处的老道没有半点多余的神色,却偏偏带着慑人的威严与凌厉。陈掌院跪在殿下,只觉得舌头发麻,一句话结结巴巴断了数次才吐露清楚,说到齐云天撕了法旨时,更是声音低如蚊蝇。

“还,还有……”他最后咽了口唾沫,干涩地开口,“齐真人还说……要,要向您问好。”

高处浮着的一盏白玉暖灯忽地爆开,啪的一声震得人心头一颤。

“好,”陈真人睁开眼,苍老的脸上有一种让人胆寒的冷意,“好一个三代辈大弟子。”

陈掌院喏喏地伏身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你掌管方尘院也有不少年头了吧。”陈真人神色漠然地望着殿宇内的雕龙画凤,忽地开口道,“怎地还犯这等过错?竟敢无中生有,假冒洞天的法旨胡作非为。”

陈仁威浑身一震,惊恐地抬起头来:“真人!我都是听真人的吩咐……”他还欲争辩些什么,突然一下子住了口,只觉得像是有一滴水在身体里爆开,神色骤然扭曲。陈真人一下子起身,抬手气机一捞将殿下那人拉至面前,却仍是晚了一步。

血从陈掌院的七窍流出,老道人的尸身一动不动地瘫倒在陈真人脚下,大睁的眼睛里满是死前的痛苦与惊惶。

――“齐真人还说……要,要向您问好。”

陈太平入道多年,这一刻眼中也不由燃起盛怒。他几乎可以想见玄水真宫的那个年轻人是如何从容微笑,说出那句问好的话来。

“留不得了。”陈氏之主冷眼看着指尖溅上的一点血迹,低声喃喃。

第186章

双月峰外南去五百里,便是贞罗盟内重地地火天炉所在。相传这地火天炉乃是两名洞天真人所辟,聚无数地脉火气,其间玄奇之处不可胜计,无数法宝奇珍皆由此而出。

张衍自请得贞罗盟两位炼器大师炼化桂从尧的躯壳后便时时从旁看护,以免出什么纰漏,功亏一篑。此时距一干炼器宝材入炉温养已是两月有余,但仍未到开炉继续炼化之时,他白日炼化罡英修行,夜里便护于一旁推演神通,倒也并未如何费神。

这一日他照例来到地火天炉之前,恰好见为他炼化法宝的梁长恭前来验查火候。张衍与他各自问候一句,便一并往里走去。

“如今这还未到二次开炉之时,”梁长恭与他絮絮说起炼制过程中的琐屑,一派兴致勃勃,“待到了那个时候,还需以上等木材调度明火,更是繁琐。”

张衍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梁真人是炼器好手,想必阅宝无数,我这里倒有一物,想请真人帮忙一观。”

梁长恭连忙道:“不敢担张真人这个请字,我必定知无不言。”

张衍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柄天青色的法剑,却并不多言其来历,反是梁长恭一见那物便眼前一亮,饶有兴趣地双手接过,不敢有丝毫大意地捧在手里。

“错不了,此剑乃是用天水离玉所炼,虽然制法比不上擅长炼器之人那般考究,却胜在以大法力保有了天水离玉中的水魄精华,可谓极是用心。”梁长恭抬起剑身,对光仔细观察着那一抹苍青色,叹谓道。

“却不知这天水离玉是何物?”张衍虚心求教。

梁长恭将法剑交还予张衍:“此物乃是水中至精,虽是以玉未名,实则非玉,生来有阴魂阳魄两部分,生于九洲极深处,有呼风唤雨生水之能。张真人这法剑当是以阳魄铸成,想来用时必有水波浩瀚之势。”说到此处,他停顿一下,又振奋道,“却不知这块天水离玉的另一半可有炼化?贫道虽在中柱洲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还未曾以这般的天地精华入炉,若是有缘,当真想见识一番。”

张衍轻抚过剑上“长天”二字,垂眼微微一笑:“要让梁真人失望了,那另一半如今也已为法宝,与此剑正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