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只觉得一股力道透肩而过,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全身上下的灵机如潮水般在褪去,疼痛变本加厉而来,拽着他向无边黑暗坠落。
“你伤我弟子,这便是代价。”
代价啊,是了,许多事情其实都是自己需要偿还的代价。可是自己到底亏欠了谁呢?
最后的扪心自问剥夺了他仅存的意识,只是他依稀觉得,自己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样,被黑暗淹没至冰冷的深渊,反而像是从天而降落入了一片温暖有力的怀抱。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可惜来不及分辨。
是错觉吗?
还是……
插播一则晏长生中心的番外
清梦压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题记
》》
晏长生做了个旧梦。
梦里天上地下俱是一边灰蒙蒙的,看不清痕迹与轮廓,唯有自己是真的。于是便这么漫不经心地走走停停,其实倒也并不关心已走了多远,又到了何处。
渐渐地,一场雨淅淅沥沥而来,将四面八方洗出一点颜色,于是碧水青山,花红柳绿在雨中晕开,眼前是一座枯木小桥。晏长生走上那座桥,才看见另一侧桥头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
那人素衣白伞,黑发如墨迹般淋漓地垂在背后,看不出面孔。
但他知道是谁。这梦百许年前他就做过一次,只是这一次,便不想再上前了。
他冷眼瞧着那背影,纵使知道是梦,也终是冷笑一身,转头往别处走去。
“大师兄。”
温润和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晏长生依稀觉得有什么拦住了自己的脚步。他顿了顿,回过头去。
――那一身羽衣华服当真是庄严而陌生,唯有那张脸仍是熟悉的。那个撑伞独立的寡淡影子仿佛便这么消散在了雨中,留在桥头恭候他的,是现任溟沧掌门秦墨白。原来时隔百年,梦也是会变的。
晏长生忽然就不走了,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桥头那个身影。
其实他从没有好好看过秦墨白的这身行头,当年在一片血雨腥风中,自己眼里能看见的,唯有悲怨与鲜血。原来他这样也很好看,原来那寻常弟子服下包裹的身骨,也能撑起一派的威严与肃穆。
他一步步上前,走近那身影,最后看上一眼,便与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些亮丽起来的颜色又纷纷褪去,一切回归荒芜与黯然,黑暗滚滚而来却在意料之中。
晏长生睁开眼,眼前一片星河流转,山风凛冽呼啸地刮来,法相被斩的疼痛依旧伤筋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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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生在山顶躺了大半宿,罗梦泽到底还是拎着酒坛寻了过来。
晏长生瞧着他就来气――四象斩神阵棋输一着,他现在看谁都来气,当下闭了眼,不想理会他。
罗梦泽面无表情地在他身边坐下,将酒坛递到他面前:“喝点吧,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晏长生被戳了痛处,且这痛与身上那些伤的痛又不一样,当场坐起身,劈手夺过酒坛往地上一摔:“我痛快的很。”酒坛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脆生生的响动实在舒坦,但又仿佛哪里没对。晏长生低下头,看了眼那空坛子四分五裂的尸体,再抬头,眼睁睁看着罗梦泽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坛酒来。
“……”晏长生心里气得骂娘,“迟早剥了你这老巴蛇的皮。”
罗梦泽撕开酒封,露出坛子里清冽的酒水,重新递了过去:“我纠正过你很多次了,我是蟒蛇。”
晏长生这次也懒得再摔了,抓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水流过喉头,口中冰凉过后便是火热一片,来得当真爽快,伤倒也不怎么疼了,于是口中更不客气:“有什么区别?反正就那么黑不溜秋的一条。”
罗梦泽也习惯了他这德行,不再试图与他分辩蛇与蚯蚓的不同,只看着极远处的星光,忽地道:“桂从尧死了。”
晏长生目光一瞬,随即又大饮一口:“我知道,老王八是被溟沧那小子斩了头颅去。”
罗梦泽神色仍是平静的,只是稍微垂下眼:“若非他自愿,区区一个玄光弟子,又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他说罢,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你。”
“……”晏长生冷笑一声,“老鱼呢?”
“渠岳想临走前拿回桂从尧的龟蜕送回龟部,也不知道能否成事。”罗梦泽静静道,“我虽知此番与溟沧做过一场他心中多有不愿,但也没想到他会以此了结自己。说到底,是我们三个对他不起。”
“少给自己揽事,”晏长生啐了他一口,狠狠道,“你们是我找来的,与溟沧这一场也是我要闹的。”
说着,他又灌了两口黄汤,啧啧嘴:“说起来,那小子什么来历?”
“你是说那斩了你法相的张衍吗?”罗梦泽注意到说这话时晏长生眼中亮起一点危险光,叹了口气,自然不再提那法相之事,“是个真传弟子,拜在丹鼎院周崇举门下。先前我们有几人都折在他手上,修为在同境界中当是不差……”
“谁要听这个?”晏长生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他。
这次罗梦泽是真有些迷惑:“那你要听什么?”
晏长生皱起眉,露出一副家门不幸的样子,深以为耻地开口:“哼,我都看得真真的,那小子,喏……”他拎着酒坛比划了一个抱的动作,递给罗梦泽一个大有深意的眼神,“简直不像话!”
“……”罗梦泽一时间不太能跟上他的思维。
晏长生见他不解其意,便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齐云天那小子你知道吧。”
“知道。”罗梦泽点点头,“溟沧三代辈弟子,下一任掌门继承人,你的徒孙侄儿。你已说过许多次了。”
晏长生忿忿开口:“那小子仿佛是镇北边玄武位的,当时乱成一片,可我眼睛不瞎,那张衍,嘿,过去就把人抱住了。那小子也是,一百多年不见,竟然愚蠢到还能从崖上摔下来,哪有点将来要当掌门的样子!”
“……”罗梦泽咀嚼了一下他话里的内容,半晌后慢吞吞开口,“我以为师兄和师弟……那什么,是溟沧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