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回走的背影太孤单了,平时那么有活力的一个女孩子,一下子好像失去了光泽。程刻看着她的身影在眼前渐渐缩小,他几步追上去,又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一次只抱了短短几秒钟,他贴近她耳边,声音不自觉放低:“不要想太多,早点睡觉。”
第二天一早,尤时首先收到了林纪宇的信息。
【小时,醒了给我打个电话。】
尤时坐在床上恍惚了会儿,许新意在她旁边睡着,昨晚她们都没睡好,相拥着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尤时轻手轻脚下床,到阳台上给林纪宇拨电话。她嗓子疼得厉害,想张嘴说话,才发现喉咙哑了。
幸而林纪宇先说了开场白:“醒了?”
尤时低低地应了一声。
“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到学校接你。”
他什么都没问,但尤时能感觉他什么都知道。她眼睛酸胀,说不出多余的话,只应了一声“好”。
不到十点,林纪宇到了学校门口,尤时和程刻一起上了林纪宇的车。七中的元旦假期延长一天,但没人高兴得起来。
程刻没多说什么,但他心里隐隐有些情绪。尤时对林纪宇的介绍是邻居家的哥哥,但他们的熟稔程度和林纪宇对尤时的关心,明显都超过了程刻的既定印象。
地上有积雪,车开得慢,二十分钟后才看到湖,林纪宇先送程刻回去,碍于林纪宇在,程刻一路上都很安静,只在下车前捏了捏尤时的手腕。
尤时笑得有些牵强,和他挥手说了再见。
林纪宇调了方向盘,却不是回家的方向,尤时靠在车窗上,看着街景一点点倒退。等车开出去好远,她才想起来问去哪儿。
林纪宇没说话,车子穿过一片树林,林子里路愈窄,而后渐渐通明,在一块平地上停下,雪地上留下一片车轮。
林纪宇下了车,到后座给她开门,他伸出手,尤时乖乖搭上来,借着他的力下了车。
这里像一个未建成的观景台,视野很好,可以看到对面的群山。夏天是墨绿色,冬天被霭霭白雪覆盖住,只在白茫茫中透出一点青色的纹路。
林纪宇从车上拿出一件外套,放到地上,拉着她坐下来。远山连成一片,大地积雪融化,四周一片冷色,尤时在这片冷色中慢慢平静下来。
尤时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和林纪宇讲了一遍,她语速不快,声音低哑,偶尔还会有时间很长的停顿,林纪宇坐在她身旁,一如既往充当倾听者的角色。
从昨天到现在,她的脑子好像糊成了一团浆。她向来接触的圈子很简单,很少主动去认识新的人,陌生环境里总是隐匿自己,小心翼翼观察所有人的个性,再伺机而动。她害怕脱离舒适圈,也害怕接触新的朋友。室友是她上高中以来认识的唯一让她感到亲切的群体,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们之间有种难得的默契。
其中许新意和秦贞和她最要好。
她们代表了最色彩斑斓的女生群体,在这之前,尤时一直以为她们是同一类人。
许新意是活在爱里的人,性格和长相的原因,她向来不缺人喜欢,也不缺人厌恶,所以她的爱恨分明,情感也热烈,对生命有炽热的真诚的表达。可秦贞不是,她被深埋在痛苦里,表象美好,不落于世俗,实则内里早已扭曲分裂,她在黑暗里独自行走了太久,却始终等不到一个人来解救她。
她的选择,也许是十六岁的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由自己选择的结局。
尤时仰头看天,天空也是纯白的一片,与大地仿佛连成一条线,让人辨不出边界。而秦贞,只是从这里去往了那里,寻找她的“解脱”。
……
0015 15.寒假
尤时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梦里七零八落,光怪陆离,常让她醒来后感到呼吸不畅。
元旦假期那几天,弟弟生病,母亲忙着照顾,没闲暇管她,除了睡觉时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和林纪宇待在一起。也是在这几天,她收到杂志社的合同,邀请她成为“青谷文学社”的专栏作者。
一个月一篇文稿,对尤时来说并不难,她有写作的习惯,一个月最少会写下四篇随笔。在与林纪宇讨论加上自己再三权衡后,她在元旦假期结束的第三天给了那边一个肯定的答复。
尤时的生活除了学习还多了固定的写作任务,她无暇顾及更多,只在偶尔停下来的时候,看看周围和自己一样行色匆忙的人,会思考时间是否真能让人遗忘伤痛。
没思考出结果,她仍然在往前,常常想起秦贞那张年轻又漂亮的脸。
大家开始恢复按部就班的生活。学校给她们安排了一个新寝室,委婉地提出让她们换个安心又干净的环境住,她与众室友同意见,没人愿意搬。
最后她们都留在了原来的寝室。
正巧是走廊的尽头,不会有人经过,也没有人敢来。尤时觉得有些可笑,人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带不走,却有无数人害怕这个“走的人”,好似真会留下什么夺人命的妖魔鬼怪。这种恐惧甚至会延续倒她们毕业后,这间屋子从此尘封不再住人,若干年后,靠近它的人还会觉得畏惧或者晦气,轻飘飘地说一声“这是死过人的房子”。
也许秦贞留下的痕迹最终会如同这个冬季的任意一场雪,雪终究会融,这一桩轰动一时的事件也会被遗忘在这个冬季,而她,她们,都会清楚记得。
……
又是一个周末,尤时留校,晚上照旧去教室自习。许新意收心了许多,常常陪着她一起学习,也常常担心她学习压力过大,在完成课业后陪她聊天散步解闷。
尤时心里觉得温暖,寝室的伙伴们像寒冬里的一团火,她与她们凝聚在一起,度过这个特殊又难熬的冬天。
高二的第一学期好像很漫长,可又飞一样过去了。一月底,考完期末考,七中高一高二年级开始放假。尤时从考场出来,直接往寝室楼走。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今天姥姥会到家里来,她急着收拾东西回去。
尤时走到半途,被人扯着帽子拉住。她回头,果不其然看到程刻的脸,这人已经把她好几件卫衣帽子扯变形了。
她懒得说他,只眼神询问。
程刻上前一步和她并肩,“你现在回家吗?”
“嗯。放寒假了,不回家去哪?”
“那你等我一起回。”他迟疑着,又说:“晚上你有空吗?出来玩?”
尤时说:“啊……我姥姥来了,可能会住两天,我要陪她。”
程刻于是没再说什么,表情有些失落。
尤时最近忙着复习和写稿,身心疲惫,只想着快点回家躺下,她加快了脚步,程刻在后面慢悠悠跟上。
简单收拾完行李,尤时下楼,程刻已经等在楼下。她已习惯他等待的身影,每次回家或者去上晚自习,他都这样等在楼下。她走上前,两人一起出校门去坐公交。市里中学生一齐放假,路上堵得人发不出脾气来,尤时和程刻坐最后一排,车子颠簸半小时才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