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她曾想向朋友求救,只开了个头,好友一脸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她哥哥护她如珍宝,有求必应。秦贞没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真正让秦贞爆发的是初三毕业前,她被“哥哥”按在学校厕所洗手台搞,被别人撞见,于是学校里开始有流言说她和“哥哥”关系不纯,“乱伦”,不要脸皮。

秦贞只庆幸,起码当时她的衣服还整齐。

高中她背着“哥哥”偷偷改志愿,逃到了七中,甚少回家。她开始乱搞男女关系,隔着距离在反抗,最后还是被“哥哥”抓回家,对她进行新一轮的性虐。

传言说她不知检点,放浪形骸,私生活混乱,从初中重点班流放到这里,自己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所有人都说她不在意世俗眼光,活得叛逆又自由,肆意又洒脱。

她想说她病了,没有人相信。

她真的病了。外表仍灿烂,内里却在腐烂。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麻木了,反正也逃不掉,接受就是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忍耐到快要自燃了,她说服不了自己接受,也不想接受。

于是在矛盾挣扎中一遍遍凌虐自己。

尤时是唯一一个把真实的她窥见一二的人,寝室的女孩们是唯一一群不带有色眼镜看待她的人,她在黑暗里抓住一丝难得的星光。

可是上周她回家,“哥哥”当着父亲和继母的面扒她的衣服,她彻底崩溃,本就脆弱的城墙一轰而倒。又惊又怒的继母扯住她的头发,对她肆意羞辱,大骂她“贱人”、“狐狸精”、“和你妈一样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

她的脸被打肿,头发被抓得生疼,但她居然笑出来。

任何社会问题,被蒙上“男女关系”就能轻而易举让舆论反转,女性辱骂被性侵略的女性,世人指责受侵害的女性,是“不检点”的女性的错,是衣服穿得少的女性的错,是反抗不了的女性的错。

秦贞抽着烟,看冻结的湖面,心想,这个冬天不会过去了。

泠泠夜色里,她轻轻唱起歌: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啊 ? ? 不虚此行啊

……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她终于还是成了这耀眼的瞬间,永远停留在了二零一七年的冬天。

2017年12月31日,尤时的第一篇散文登上某青少年读物杂志。

她在文章末尾写道:

“一年将尽,我住的小城大雪纷飞。

从前我常常幻想自己是雪花,是柳絮,是烟灰,是什么都好,是不为任何事物停留的事物就好。

如今我好像多了几分柔软。我看到和我一样不想停留的人,我想我应该上前去的,而我只是无声驻足片刻,许愿所有青春都有绚烂的结果。

我在青春里告别了一年,又在告别里迎接我的青春。”

……

0014 14.选择

尤时这一天里去了审讯室,年级办公室,心理咨询室,接受了无数审问,同样的问题回答了好几遍。老师带着她们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医院那边来了电话。

她们站在走廊里,纷纷停住脚步,脖子像被人施法定住了,一动不敢动。

老师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说了一句:“没救回来。”

尤时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世界在天旋地转,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她面前轰然离去。

……

和室友回到女寝楼下,看到了等在门边的程刻。六点一刻,冬天的夜色来得早,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尤时于是没回寝室,和程刻去了操场。

下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天气很冷,她穿得少,程刻带着她去了一个避风的角落。

她一天没吃过东西,几番转轴,此刻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她低着头,始终没说话,被程刻拥进怀里。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操场看台的角落,冬天的夜晚安静得只可听风声,尤时被他抱着,脑袋抵着他的肩膀,感受他的温度和无声抚慰。

尤时是在这时候哭出来了,忍耐了一天的悲痛和恐惧在这一刻倾泄而出。她的泪水打湿程刻的外套,她这样脆弱,程刻不由得用力将她更拥紧一些,轻声说:“不哭了……尤时。”

她哭得更厉害,几乎泣不成声:“我看到了她……看到秦贞,她全身都是血……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

他抱得太紧,尤时呛了一下,边哭边小声咳嗽,程刻放开她,抬起她满是泪水的脸。他的动作极尽温柔,小心翼翼得仿佛她是什么易碎品,指腹一下下擦她的泪。

尤时还在说话:“在湖边那天晚上……我也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如果我叫住她,会不会不一样?我不应该害怕打扰她,可能那天……她就等着我走过去和她说话。可是我没有……”

“还有上周,她问我留不留宿,如果我和她一起留下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程刻,程刻……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这么冷的天,她的眼泪却是热的,克制了一天的情绪此时像一场无法阻挡的大雨,滂沱而下,淋湿了程刻的心。

程刻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笨拙,面对这样的她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不停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人生茫茫,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谁也不知道怎么去定义什么是“好的结局”。有人一生受尽苦难,蹉跎至生命尽头也等不到甘来,有人不去等甘来,转瞬化成灰,人们把这称之为“解脱”。

它们一样痛苦,甚至蹉跎比“解脱”更痛苦。世间万物,对与错,选择与选择,本就没有评判标准。

程刻安安静静等她哭完,担心她身体受不了,哄她去食堂吃了一份粥。一小碗,尤时吃了不到一半,但总好过一口不吃。

他送尤时到寝室楼下,跟她说明天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