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胖子搞不懂陈碧云一大早去哪里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让他中午准时带张子聪去九州大饭店。他一向听老婆的话,想到今天是二人结婚15周年纪念日,特意换了身稍正式的衣服,对镜把头发抹得溜光水滑,临近十点,便带着儿子出发。
父子俩坐在包厢里,和许进康、陈康面面相觑,他们大大小小四个男人,对两个女人不知所踪感到困惑。
三个服务员依次上菜,最后一道“比翼双飞”的烧鹅上桌,胖子忍不住问服务员:“订包厢的陈碧云女士你有看见吗?”
服务员摇头,说陈女士只让她们等人到了按时上菜。
大家正一头雾水之际,包厢门被轻轻推开,陈柔往里探头一看,朝后小声道:“人都齐了。”说完便闪进门里,让开一条路,浅笑嫣然地等着。
陈碧云扭捏数秒,深吸一口气,走到人前。
只见她黑发搭在肩头,细眉高鼻丰唇,皮肤比平日白了一个度,脸比平日小了两圈,穿着一身蓝底黄花的丝质连衣裙,大大方方露出两条不算细的胳膊和小腿,可因为领口独特的荷叶边设计,丝毫不显臃肿,腰肢在丰满胸部的衬托下,竟显得有些纤细。
胖子正用茶水帮张子聪烫碗,见状人呆了,茶水渐渐溢出,顺着桌沿淌到大腿上,这才触电般地从座位蹦起,手忙脚乱地收拾,但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仿佛年轻十岁的老婆大人,丝毫没意识到他把残水刮到了无辜的张子聪身上。
张子聪大喊一声,他这才回魂。
陈碧云被丈夫的傻样逗乐,紧张感消褪,中跟凉鞋敲击地面,她来到胖子的座位边,推他一记,嗔道:“怎么,换身衣服你就不认识啦?”
胖子情不自禁喃喃地道:“老婆,你今天真好看……”说完,竟低头自顾傻笑起来。
张子聪也在旁边一个劲儿拍掌:“妈妈,你的裙子好漂亮!”
陈碧云说:“多亏了小柔,帮我化妆,选裙子,荷叶领还是她借裁缝店缝纫机车上去的,手艺好吧?老公,咱们敬小云一杯!”
陈柔害羞地举杯,凑到嘴边,喝得有些急,不小心呛了下,陈康就靠在她身侧,一边给她拍背一边悄声拍马屁:“姐姐,你好厉害~”
散会后,陈柔准备回家,却被许进博拉到饭店附近的商场,陈柔不知他意欲为何,但还是顺从地跟在身后。
不久,一行三人来到了商场二楼门脸最大、装修最好的美妆店,许进博不容拒绝,送了她全套化妆品和化妆工具,他还同店员交涉,把那本摆在收银台供店内美妆师学习的册子买下,一起送给了陈柔。
他说:“你有化妆和造型方面的天赋,以后可以朝这个方向学习,这无关金钱,而是你的生活不该只有照顾我们。你别再拒绝了,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陈柔最终接受了。摸着那本厚厚的化妆手册,若有所思,硬壳封面触感冰凉,可许进博的一番话却使她心生暖意。
总是顺其自然的她,首次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
~
章智宇和父母逛商场,扫荡了一堆衣服玩具的他,看到了下方扶梯上的同班同学陈康。
章智宇的爸爸是银行高级经理,妈妈在审计部门,二人都是80年代末的大学生,绝对的人中龙凤,对唯一的儿子学习要求十分严格,但生活方面又极尽宠爱,甚至溺爱,使章智宇异常好胜却又隐隐自卑。
在多次单元测试和小比赛里,陈康总是压他一头,稳居第一;上课,老师也总喜欢喊陈康回答问题,然后夸他,因为他长相讨喜,思维活跃;虽然他才是三班班长,但他知道,若非陈康不想,这个班长是轮不着他的,因为无论成绩还是人缘,陈康都比他好。
他讨厌陈康,经常梦到陈康有什么丢人的秘密被揭发,被众人讨厌,最后在学校混不下去,灰溜溜离开。
不止他看到了陈康,一旁的章爸章妈也看到了,咦了声,“章智宇,那边是不是陈康?他怎么跟许怀明儿子走一起?”
虽然陈康牢牢霸占着扶梯台阶陈柔身边的位置,把许进博挤到了下一级,但后者时不时回头跟陈柔说话,陈柔则笑着回应,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三个人是一起的。
许家向来是泽城各银行巴结的大客户,章爸身为高级客户经理,同许怀明有业务往来,而许怀明有个癫痫的儿子,在圈内也不是什么秘密。
章智宇不懂爸爸的意思,另一边的章妈接过话题:“就是他!奇怪,他不是不逛街的吗?万一发病怎能办?”两年前章妈陪丈夫参加过许家举办的宴会,无意中在侧厅看到了忙成一团的许家人,和正在地上抽搐不停的许进博,面容扭曲,虽然形状还像个人,却让人觉得是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她吓得扭头就跑。回去和丈夫描述此事,丈夫却喝令她不准再说,她虽然不满,但也讷讷地闭了嘴。
如今许进博近在眼前,憋了两年的话再次寻到出口,章妈开始滔滔不绝,末了总结:“我现在想起他那个样子还是会做噩梦,他妈也太造孽了,怎么不再生一个?”
章爸想起自己为了业绩,在许怀明面前装过的孙子,鄙夷嗤笑:“也要许怀明生得出来啊。梁燕若真怀上了,他得连夜去做亲子鉴定!”
章妈又说:“原来梁燕给儿子找的老婆是陈康的姐姐,我年初参加家长会,还跟她说过话呢,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嫁给一个羊癫疯?”
起初梁燕找陈柔是瞒着许家的,没几个人知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不仅许家人知道了,此事也渐渐地小范围传开了。
章爸道:“怎么是想不开呢?就是因为想得开,所以才嫁啊,否则她和陈康,哪来的大房子住?哪来的衣食无忧?”
后面的话,章智宇听不太懂了,但妈妈对许进博的描述在他的脑海中产生了直接的画面,他恍然,原来陈康的姐夫那么可怕呀,他突然就不嫉妒陈康了,取而代之是虚伪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康总觉得班里最近有些不对劲,课间做游戏,他会被莫名其妙分到弱的一边,美其名曰帮助弱小,或是被合伙“攻击”,然后很快淘汰出局;上课他如常回答老师的提问,总有那么几个老鼠似的窃笑声响起;以前周末,总有小男生约他爬山钓鱼或去新开的溜冰场,而不知为何,现在他们渐渐地疏远了他……一切的变化,像水底的暗流飘移不定,无处追寻,只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然后倏而消失。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伤害了,可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时而有时而无,让他怀疑是一种错觉,在出现的时候又折磨着他的心。但出于强烈的自尊心,他不愿承认这种伤害,于是假装没有察觉。
但晚上睡觉,他会做噩梦,梦到他变成了一只浑身光溜溜的怪物,在空无一人的旷野,耳边狂风呼啸,送来远方孩童的笑声,嘈杂,天真,诡异,忽远忽近。他是个怪物,没手没脚,无处可逃,只能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被迫接收这些恐怖的声音,他吓得在梦中大喊姐姐,流下眼泪。
陈柔被他吵醒,按亮台灯,见他脸上亮晶晶的一道泪痕,心疼地搂住他,柔声安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梦都是反的,明天会有好事发生的。
陈康哭着,不住往陈柔怀中拱,鼻尖的馨香温软让他逐渐镇定。他抬头看了眼陈柔,她最近不仅要照顾许进博,而且还要学习化妆技术,经常看书看到很晚。此刻被他吵醒,她一边轻声抚慰,问他究竟梦到了什么,说出来就不怕了,一边困倦地眨着眼皮,在他背上轻轻摩挲的动作渐渐停止。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在陈柔撑不住睡着后,轻手轻脚地按熄台灯。
章智宇没有千里眼,看不到他私底下的伤心,天天见他在人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依旧保持着年级第一,受着老师的夸奖,气坏了,终于按捺不住,带着自己的左右护法,直接冲到陈康的课桌前。
陈康抬头,已隐隐猜到,一切都是章智宇在背后捣鬼。
左护法道:“陈康,你怎么不让你姐夫来给你开家长会?”
右护法道:“是不是怕他开着开着就倒地抽筋啊?”说完,还夸张地吐舌翻眼,龇牙咧嘴,触电一样地浑身抖动起来,一看就知道是在模仿谁。
他的表演太夸张,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
章智宇道:“陈康,你姐为啥要嫁羊癫疯?是不是因为你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为啥是你姐养你?你爸妈呢?不要你了吗?”
陈康一字一句地纠正:“许进博不是我姐夫。”
“不是为啥要住一起?你姐是他的保姆吗?主人会和保姆的弟弟一起住吗?好善良的主人!”
“哈哈哈,听见没,他姐是保姆哎,真的好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