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许进博左腿骨折,久未痊愈,陈柔便每天变着花样炖各种骨头汤给他喝,陈康一开始还喝得欢,次数一多,陈柔又总让许进博多吃点肉,腿好得快,陈康品出不对劲,敢情这汤是专为许进博熬的。他内心排斥,之后就非说自己喝腻了骨头汤,要喝猪肝汤,他知道许进博最讨厌猪肝,陈柔炒过一次青椒猪肝,许进博一筷子都没动,之后陈柔就再没做过猪肝。陈康故意说想喝猪肝汤,一是为了恶心许进博,二是想借此确认他在陈柔心目中的地位,是否还和从前一样稳固,或是独一无二。所以当陈柔从厨房端出两份汤,一份冬瓜排骨汤,一份青菜猪肝汤后,陈康怒了。

正当陈康想方设法想夺回陈柔全部的注意力时,许进博腿好了,脱离了拐杖与轮椅生活,陈柔不再炖那该死的骨头汤,而且陈康要去小学报道了。

要去学校报道那天,许进博难得好心,要陪陈柔一起送陈康,若是梁燕在场,一定会惊得合不拢嘴,许进博因为有病,不知啥时候会发作,一向是能呆家里就绝不出门,像这种主动要出门的情形,自他成年搬出来独居后,屈指可数。

然而许进博难得的积极,却被对他积怨已久的陈康断然拒绝,后者言辞刻薄地问:“万一你又犯病怎么办?会吓到别人。”

话音未落,陈柔提高音量,喊陈康的全名,表情严肃。这是陈康有记忆以来,陈柔首次用这种表情和语气喊他的全名,他既难过又不服气,背着书包夺门而出。

陈柔看了眼血色尽褪的许进博,替陈康道歉,许进博摇摇头,默然不语,转身回了卧室。

陈康气冲冲地走在小区人行道上,边走边流泪,他觉得陈柔变了,变得不爱他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许进博。他讨厌许进博,可他一旦表现出这种讨厌,陈柔就会批评他,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柔喊住他,弯腰给他擦眼泪,她怎会不知他的想法?柔声对陈康道:“小康,姐姐还是最爱你的,只爱你,但是你要对许进博好一点,知道吗?”

陈柔的安抚直击陈康的心灵,他渐渐止住哭泣,问为什么,他不喜欢许进博。

“一方面,我们住的是他家,理应对主人礼貌一点,另一方面,他生病了,如果情绪激动会加重病情,所以你以后不能再说那种话。”

陈柔只能这样对陈康说,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和梁燕达成交易,做许进博的老婆,照顾他,陪他睡,给他生孩子,而许进博只让她做第二件事,她庆幸又感激,无以回报,只能通过更加细致的照顾表达感谢。

陈康果断道:“那我们不要住他家了,住回原来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不好。原来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你怎么上学?”

“那就在学校附近另租一个房子。”

“不行,学校附近的房子很贵,姐姐工资太低,只够买菜和交学费,租不起房子。”

陈康无言以对,他通过幼儿园的启蒙教育,已经明白小学教育的重要性,小孩子不能不读书,不读书长大就没出息,没出息就没钱,没钱到时他怎么养陈柔?

于是,无论内心再怎么讨厌,短期内似乎也只能和许进博同处一个屋檐下,陈康总结今日教训,开始练习把许进康当空气,后者对此心知肚明,但看在陈柔的份上并不过分计较。

转眼到了次年十月,陈康又大了一岁。他在二年三班是最受欢迎的学生,原因有三,一是他很聪明,门门考试都是满分,二是他长相漂亮,女老师女同学对他格外偏爱,三是学校开了两次家长会,他年轻漂亮又温柔的姐姐令同学们格外羡慕

有个女生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是你姐姐,而不是你爸爸妈妈来呢?”

陈康心说,我姐姐就是我妈妈啊,不过表面上,他回道,哦,因为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回不来。

这天,陈碧云约陈柔喝茶,询问她的近况,陈柔自是答一切都好。陈碧云想到什么,眼神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这在她身上十分罕见,陈柔不禁感到好奇,问云姐怎么了。

原来,再过十天,就是陈碧云同丈夫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她觉得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数字,难得反思了下对胖子地多年欺压,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但她和同行抢人头骂架干活是一把好手,送惊喜却是两眼一抹黑。和她关系好的女人,要么是跟她性格类似的,要么是大嘴巴爱开玩笑的,她可不愿意送上门给她们做下酒菜,想来想去,不会笑话她又能认真帮她出谋划策的,也就只有陈柔了。

陈柔试探性地问了下:“云姐,你想给胖哥送哪方面的惊喜呢,是物质方面的还是精神方面的?”

陈碧云说:“他那个人,平时基本没啥爱好,就喜欢喝口酒,到时候给他买瓶五粮液就行了。”

陈柔听懂了,忍不住微笑,难得的一丝狡黠:“噢,那就是精神方面的。”

陈碧云有些难为情地低头。

二人临窗而坐,日光正好,穿过透明的玻璃撒到陈碧云身上,使她的面部细节纤毫毕漏地呈现在陈柔眼中。

陈柔从未如此仔细审视过陈碧云的长相,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不符合大众对女性审美的女人,某些脸部细节很能经得起推敲。

比如她额头和颧骨略高,下颌方正,有人认为这样的搭配有失女性柔美,可附赠的,还有一个在黄种人脸上难得一见的高鼻梁。

她毛发旺盛,一对粗而浓的眉毛横在额头,给人以蛮横粗野的初印象,但比之眉毛稀疏平淡的女人,这对浓眉只需稍微一修,就可变得醒目又不失婉转。

她有一张十分丰满的嘴唇,平日骂人时,犀利的字眼伴着唾沫星子直往外喷,久而久之,让人一见那张利嘴,就忍不住心生畏惧,忽略了它原本丰厚的形状和柔软的质地,若是涂成正红色,必定十分性感。

她身材高挑,骨架略大,与纤细窈窕毫不沾边。陈碧云似也觉得自己身材不好,不够小鸟依人,因为怕被人挂在嘴边说笑,索性着装更往男性化的方向靠,坚硬,宽松,看不出本来的身形,反而让她显得更高更壮。她躲在多年来刻意营造的粗俗坚硬的躯壳里,虽不好看,偶尔也会为此感到一丝丧气,但更多时候,是感到安心。

因此,她全然看不到自己身材上的优势。她的胸部很丰满,手臂和大腿虽略显粗壮,观之却饱满有弹性,极富生命力。

多年来,她强装满不在乎,借此掩饰内心深处的胆怯与自卑,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也渴望丈夫的赞美,也曾在青葱的少女时代笨拙地打扮过自己,幻想能迎来一场青涩的悸动。

当陈柔轻声细语,真诚地对她脸上身上的某个细节表示赞美,她那因操劳奔波而粗黄的皮肤升起一片可疑的红色,眼眶却渐渐湿润了。

之后一周,陈柔在照顾家中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之余,全身心投入陈碧云的改造行动中。

陈柔自己是从不化妆的,她底子好,五官恰到好处,肌肤纯净无瑕,日常只需要抹一些护肤霜,别说化妆品,她连口红都没有一支,也没有余钱去买这些。对于化妆,她唯一的了解渠道是某些电视节目或广告杂志,而针对陈碧云外貌的鉴赏,某些词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浮现在脑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陈碧云给她钱,让她自己决定需要买哪些东西。陈柔拿着这笔钱走进百货商场,以为自己会紧张,毕竟这于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领域,在此之前,她最熟悉的地方是超市日用品打折区和菜市场。

可当她站到亮晶晶的化妆品柜台前,心中居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实而喜悦。她发现自己对这些东西并没有想象中的陌生,当她在售货员的微笑示意中,打开一盘粉底试样,在手背上试了试颜色,大脑自发地跳出一个声音,说这个颜色太浅,不适合云姐,如果加点棕色调一调,就刚刚好了。

工具齐备后,就开始在陈碧云脸上试。第一次,效果不是很好,陈柔尝试调整某些位置的上妆手法和用量,第二次就有模有样了。第三次,陈柔用毛刷沾了些深色眼影往陈碧云有些显眼的下颌处扫,然后将其头发散下,递去一面镜子。

陈碧云惊讶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女人是自己,她一拍大腿,哎呀一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勉强也算美女,需要注意形象,但实在按捺不住惊喜,低声赞叹:“小柔,你这也太行了,怎么弄的,快教教我!”

陈柔害羞一笑,道:“云姐,你头发多,又黑,就是不够长,再留长一些,去烫个大波浪,不要染,可以把脸型修饰得更漂亮。待会再去买条修身点的裙子,纪念日那天穿给姐夫看,他一定会喜欢。”

“小柔你陪我一起,你眼光好!”

“好。”

0031 孤立

十天时间眨眼而过,纪念日那天恰逢周六,张子聪和陈康不上学,陈碧云心情大好,决定来个大聚会,在市区的高档饭店把两家人聚在一起,开心一番,由她和胖子买单,顺便感谢陈柔的帮助。

若是感谢陈柔,是不是也要邀请许进博?他作为陈柔爱人,虽然还没办手续,但在陈碧云等外人看来,已然是一对有了实质的夫妻。且听陈柔说,经过一年半的相处,许进博性格好了许多,不似初见时那般阴晴不定,动不动就要发作一番。陈碧云闻言,对这个鲜少来往的侄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请陈柔喊许进博一起。

许进博和陈碧云不熟,且又有病,本不愿凑那个热闹,但陈柔劝道:“去吧,云姐是真心想请你的。十五周年呢,就当出去玩,顺便见证一下嘛。”说这话时,陈柔难得的带了些活泼,加上她说话本就轻柔,听上去竟有三分像撒娇。

许进博耳朵一麻,理智管不住那颗扑通的心脏,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