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张过分柔美的脸,他不禁好奇,这对姐弟未来的命运。姐姐如此漂亮,弟弟如此年幼,在繁华的泽城,没有根基的美貌很容易沦为肉食者的掠夺对象。少女会沉默地认命,还是坚守底线,亦或另辟蹊径,绝处逢生?
在青年游离的思绪中,时间过得飞快,上午十一点半,火车抵达终点站泽城。
青年与陈柔二人一同出站,得知她想找工作,便指引她坐24路车去城西服装工业区,那里有许多厂子常年招工,很适合没学历的外地人。陈柔谢过青年,他洒然一笑,连连摆手,然后跟着在站口接他的师父走了。
城西尚都服装工业区,陈柔二人才下车,就有人热切地迎上来。
那人生得肥头大耳,眼中却精光四射,抱着块木牌子,舌灿莲花,把牌子上几家工厂夸得天花乱坠。
“妹妹,你考虑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家店,尚都再找不出比这待遇更好的了!”
他热情得令人不适,且活泛的眼神让陈柔不禁心生警惕,她摆摆手,绕开胖男人。
马路边的榕树下坐着个高壮男人,气质同火车上的青年有些像,身旁立着块广告牌,其上的招工信息令陈柔无比心动,她不禁停下面露踌躇之色。
那男人眼尖,看出她的心动。其实陈柔还没下车,他那双惯于寻美的眼睛就已然亮了,可目睹胖子吃瘪,他调整策略,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端坐原位,只淡淡笑了下,招呼一声:“妹妹过来看看。”语气既不过于谄媚也不失于冷淡,拿捏得刚好。
陈柔背着大包小包,牵着陈康上前。
那胖男人冷眼看着,心道:黄毛丫头好没脑子,就知道以貌取人,嫌弃我不像好人,殊不知这位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胖子我再不济,也是为正经工厂招工,而那家伙的主顾,不是开洗浴城,就是开按摩店……我才不多管闲事,小姑娘自求多福吧。
陈柔上前,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问:“……请问这上面的信息没填错吧?确定是包吃包住,每月1300?”她一路看下来,其他牌子上的月薪,普遍都在六七百,即使有上八百的,也不包吃住。撇开男人的长相不谈,光冲这待遇,也很难令人不心动。
“当然,而且这是底薪,干得好还有提成呢,不少经我介绍进去的,现在逢年过节还发短信问候我呢……”
陈柔正想跟他去看看,一个泼辣的女声自旁边传来。
“问候你老母还差不多!李辉你个丧良心的,干这营生也不怕被你老家老娘知道,活生生气死!我们这是正经招工的干净地方,你在这拉皮条?趁早滚蛋!不然我报警了啊。”
该五大三粗的妇女扯着嗓子吼完,又转身对胖子一顿好骂:“死胖子,老娘去解个手,你就想造反了?你眼睛长到头顶上了,没看见姓李的又在我们地盘上瞎搞八搞吗?传出去好听啊?眼睁睁看着人小姑娘往火坑里跳,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胖子目中精光如火苗遇水,噗地熄灭,脖子一缩,不敢与自家母老虎对视,头偏向一侧,理不直气不壮地嘟囔:“我正要阻止,你就来了嘛……”
李辉抱起板凳和牌子,足尖朝外,是个开溜的姿势,却不忘回头对胖子讥诮道:“胖子,身为男人,我好同情你,天天晚上和母夜叉同床共枕,动不动就把你训得跟孙子一样,你说你活着有意思吗?”
妇女对着李辉的背影啐了一口:“别人夫妻俩,用得着你个外人挑拨离间?你算老几!”
陈柔目瞪口呆地看着似是因她而起的争执,心里隐约明白自己逃过一劫,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上前道:“谢谢大姐。”
大姐名叫陈碧云,得知陈柔也姓陈,陈碧云呵呵笑道:“原来是本家,一千年前,我们就是一家人!有缘有缘。”
得知陈柔千里迢迢来泽城,小小年纪,无亲无故,想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和弟弟,陈碧云顿生恻隐,豪气干云道:“有手有脚,人又年轻,想找工作还不容易?云姐我就是干这行的,保准给你物色个最好的!”
姐弟二人无落脚处,被陈碧云夫妇领回家,家中有个七岁的男孩,大名张子聪,见到小两岁的陈康,相貌可亲,聪明伶俐,十分欢迎,二人当即结为好友。
0021 求学
三天后,陈柔在陈碧云的引荐下,进了一家服装厂,包两餐不包住,每周休半天,工资计件,多劳多得,效率一般的工人,平均每个月也能挣七百,关键是工厂由老板娘经营,其人对男员工管理严格,若有言辞猥琐骚扰女员工的,绝不轻饶。
老板娘名叫梁燕,现年四十八,身材高挑,一脸精明,但从那弯弯的细眉和抹着口红的嘴不难看出,梁燕年轻时应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且现在依旧爱美。
老美女见小美女,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得知陈柔还没落脚处,大发慈悲让她明天再上工,今天下午先把房子找好。
定好工作,再找房子,心里就有了底。在陈碧云的帮助下,陈柔在距燕子服装厂两公里外的民房租了个一室一厅,虽然外面老旧,但里面被房东收拾得还算干净,月租金七十,陈碧云帮着讨价还价,讲到六十。
房东似有许多房子,看不上陈柔这点租金,看她是个老实人,连合同都没签,收了一个月的租金和押金,就把新配的钥匙交给陈柔,走了。
之后几天,陈柔一边上手厂里的活计,一边抽空收拾家里,陈康几天就认熟了环境,她上班期间,要么在家乖乖呆着等她下班,要么就去厂里找她,要么就跟张子聪在外面玩。但无论如何,在陈柔回家之后,总是能看见他。
教她领原料、踩缝纫机、计件规则的师傅夸奖她:“我带过这么多学生,数你最灵,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恭喜你,已经出师了,就是速度还有欠缺,不过熟能生巧,做多了效率就上来了。”
陈柔心中默念多劳多得,专注地盯着针头和布片,争分夺秒地动作,时间在缝纫机单调的咔哒声中逐渐流逝,她头回赶在六点下班前准时做完今天的量,主管点点头,示意她去食堂吃饭。
食堂今天伙食不错,有粉蒸肉、狮子头、红烧冬瓜、青椒炒鸡蛋和番茄鸡蛋汤,工人围坐几桌,热热闹闹地动起筷子。
粉蒸肉和狮子头是定量的,每人只有一筷,陈柔斯文地吃着,暗自庆幸来了泽城,遇到了好心人,进了正规厂子,还有这么好吃的免费食堂,要是还在小石坳,土里刨食,哪能有这种待遇?可惜陈康吃不到,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向厨师请教做法,回家做给陈康吃。
连续做了十天,终于迎来了宝贵的半天假期。休假日中午食堂不供饭,她走出服装厂大门,牵着等在门口的陈康,带他上街。
二人先在小饭店里吃了中饭,然后陈柔由陈康带着,去菜场买菜。她已提前一天和陈碧云讲好,放假的晚上请她一家三口吃饭,以表谢意,陈碧云很是喜欢她,一口答应。
按拟订的菜单买齐菜肉调料,二人满载而归。四小时后,兼做厨房的阳台飘出引人垂涎的香气。陈碧云领着家中一小出现在巷口,走到楼下,对三楼阳台忙碌的陈柔笑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小柔手艺这么好,我们三个今晚有口福了。”
陈柔谦虚一笑:“云姐过奖。”陈康扒着阳台往楼下看去,见陈碧云拎着一袋水果,胖叔提着一瓶二锅头,而陈子聪兜里露出半个游戏机,忍不住笑了,无需陈柔吩咐,积极下楼迎接,陈柔则加大煤气灶火力,抓紧时间炒最后一道素菜。
陈碧云进门,先是就屋内陈设的整洁干净发表称赞,然后看向已摆上桌的三荤两素一个汤,分别是粉蒸肉、辣椒炒肉、蘑菇炒鸡、番茄炒蛋、拍黄瓜和冬瓜排骨汤。
陈柔端着鱼香茄子进来,陈碧云不吝夸奖:“哎呀,小柔你这也太能干了,六菜一汤呢,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小康也有帮我理菜呢,粉蒸肉和鱼香茄子是我向厂里烧饭大姐学的,没做几次,还烧得不太好,胖哥云姐别嫌弃。”
陈碧云闻言,直夸陈康懂事,哪像她家小聪,也不知跟谁学的,她和胖子都挺勤快的,只他懒得跟猪一样,就知道吃喝睡玩。
客气几句后,五人落座,三个大人分坐方桌三边,两个小孩同坐一边。陈碧云能言善道,每尝一道菜就要夸几句,胖子附和,直夸得陈柔不好意思,又害羞地敬了二人一杯酒,面颊飞起红云。
言谈间,陈柔得知陈碧云老家原是泽城外郊农村,即尚都工业区的前身。后来,国营经济下行,改革开放,村里开始流行办厂,成规模后被政府纳入统一规划,成立知名的服装工业区,像陈碧云这种土生土长的泽城农村人,普遍成了工厂老板或管理层,最不济也拥有了城镇户口。
陈碧云说:“我父母头脑不如别人活泛,我家算是混得最差的,我离开国营酒厂后,工业区开始繁盛,各个服装厂订单激增,人手严重紧缺。我想,我和多数服装厂的老板经理都挺熟的,他们信任我,愿意用我介绍的人,我不如把这个发展成一门生意,赚点介绍费,积少成多,就做到了今天。”
说到这里,陈碧云粗枝大叶的眉眼间居然闪过一丝害臊,又有些怀念,道:“我和胖子就是我在拉人进厂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他是服装厂的制版学徒,才十九岁,我二十一。别看他现在这么胖,五官都看不清了,当时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帅小伙,只个子不高。但我不在乎,我个子高,中和一下,生的仔取他的长相,我的身高,不就完美了?你看张子聪,虽然不如陈康,但也是眉是眉,眼是眼的,比他爹妈都强!”陈碧云之前还嫌儿子懒,现在又满脸骄傲。
陈柔也是当妈的,何尝不理解她的心情?顺着陈碧云夸了张子聪两句,陈碧云顿时乐得眉开眼笑。
心情大好,陈碧云更是打开了话匣子,聊起了燕子服装厂的诸多人事,无形中给了陈柔颇多警醒与指导,令她受益匪浅。
聊到老板娘梁燕,陈柔感慨:“我看好多厂子都是夫妻店,男人主事,女人辅助,老板娘好厉害,一个人就撑起了整个厂。”
陈碧云闻言,摇摇头,叹息一声:“燕姐也是个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