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离火车站只有几百米,但陈柔第一次坐火车,害怕出岔子,整整提前四十分抵达,在候车室落座,她却看到自己那班火车晚点两小时的通知。
没奈何,只有抱着陈康耐心等待,陈康等不住,本就没睡够,伏在陈柔的肩上睡着了。
墙上的大钟一分一秒地走着,时间缓慢流逝,终于,前往泽城的列车将于半小时后抵达站点的通知响起,陈柔摇醒陈康。
“小康醒醒,我们去排队检票了。”
“……火车来了?”陈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糊问道。
“没有哦,但是快了。”
排队检票不比买票时,陈柔还能把巨大的蓝色帆布袋放在地上,慢慢推着往前走,现在大家都急着进站台,你推我搡,人群中不时有人爆粗口,或发生口角,或有小孩哇哇大哭……陈柔被裹挟其中,进不得又退无路,背着小山似的行李,瘦弱的脊背倾斜二十度,顿时出了一身热汗,但她顾不上擦汗,紧紧牵着陈康,生怕被人群挤散。
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大吼:“不要挤!排好队!慢慢来!都能上车!越挤越慢!不要挤!”收效甚微。
终于挤出那道通往站台的铁门,陈柔感到和陈康像被怪兽吐出来的小鱼,重获自由新鲜的空气。
她抬手擦了擦汗湿的刘海,耳边传来当当的钟声,鸣笛声响起,陈康晃着陈柔的手,欢呼雀跃:“姐姐,火车到了!”
火车经停此站,停留的时间不长,广播提示乘客抓紧时间上车,又是一轮不要命的推搡拥挤,陈柔二人终于上了车。
上车后,陈柔才开始庆幸自己的行李是个大帆布袋。火车上人满为患,许多人没买到坐票,只有站着,实在站不住,就把行李垫在屁股底下当坐垫,没行李的干脆席地而坐,更有甚者,坐累了,往别人的座位底下一钻,站票变卧铺。也有的人未雨绸缪,买了折叠板凳,从容地坐在过道中央嗑瓜子摆龙门阵。陈柔这个巨大的帆布袋,坐她和陈康两人绰绰有余,像个小沙发,陈康甚至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陈柔正瞅准一个空位放帆布袋,却被一个牛高马大、表情凶悍的平头男推开,抢先放了他的编织袋,一屁股坐下。陈柔不敢与之冲突,牵着陈康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底,陈柔也没发现合适的空位,正欲往下个车厢看看,一个年轻男人喊住她。
他把自己的两个白色涂料桶推进座位底下,又把行李箱放到置物架上,他肌肤微黑,笑容憨厚,手臂肌肉夸张地隆起。
做完这一切,他又殷勤地帮陈柔把帆布袋放进腾出的空位,陈柔朝他柔声道谢,只见他微黑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成了酱红色。
男人问她是哪里人,准备去哪里,多大了……诸如此类的问题,陈柔不是能和陌生人随意扯闲的性子,可鉴于人家才帮了她,不答不礼貌,便含糊其词地答了。
陈康坐在陈柔怀里,拧眉不爽地看着对面,这男的好烦,干嘛老是问这问那的。他莫名联想到刘老八,虽然他远不如后者猥琐,但在陈康心里已然成了刘老八的同类。
“这是你弟弟吗?长得真可爱,小弟弟,吃糖吗?”男人掏出三粒金丝猴奶糖。
陈康把头往陈柔颈窝一放,眼神警惕道:“不要!”
男人有些尴尬,他以为小孩都爱吃甜,没想到这个这么有个性,为缓解尴尬,他又递给陈柔,“你吃。”
未等陈柔反应,陈康急忙替她回答,语气几乎有些蛮横:“她也不吃,吃糖牙齿会烂掉,我们都不爱吃糖!”
男人看看陈柔,她朝自己歉意一笑,却不接糖,似是默认了陈康的话,讪讪缩回了手,心中腹诽:好没礼貌的小屁孩!
之后青年多次套近乎,都被陈康无情打断,而陈柔柔声细语地批评他,却不回应自己,于是也觉得无趣,渐渐消停了。
见讨厌的男人终于闭嘴了,陈康终于有心情欣赏起窗外的景色。
火车已开了一小时,周遭的地貌逐渐改变,绵延起伏的丘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平的农田原野,其间点缀着水塘,塘里生着碧绿的荷叶,亭亭玉立,错落有致。
他看到一只不知名的长腿白鸟从荷塘展翅飞起,忙回过头,想问陈柔那是什么鸟,却发现不知何时,陈柔竟背靠墙壁睡着了,一双原本扣住他的手也松弛下来。
她实在太累了,陈康年纪小,帮不上忙,她一个未满十七岁的柔弱少女,背着五六十斤的行李赶火车,脑子里还要紧着一根弦看顾陈康,生怕自己一个没注意,他就走丢了,或被拐子拐走了……肉体与精神高度紧张了一个钟头,终于上车安顿下来,她勉强应付了几句男人的搭讪,对方终于消停后,她精神松懈,睡意袭来。
陈康小心翼翼地靠着她,放轻呼吸,尽量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地看沿途风景。
0020 贵人
早餐铃响起,将陈柔吵醒,列车员推着餐车边走边说:“稀饭小咸菜来,把脚收一下哈,小心小心……”
陈柔问陈康饿不饿,陈康点头,她问:“那喝一点稀饭,就黄三妈给的咸鸭蛋,好不好?”
“好。”
陈柔便要了一碗粥,她才知道,原来火车上一碗粥的价格居然是平时的三倍。舀起一勺吹了吹,给陈康喂了一口,陈康小嘴咂吧,点评道:“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好吃。”
陈柔尝了尝,不禁皱眉,好在不是变质的酸味,应该能吃。她将咸鸭蛋剥了在稀饭里捣碎拌匀,陈康又尝了一口,点点头。
吃到一半时,陈康问陈柔:“姐姐,你怎么不吃?”
陈柔摇头说她不饿。
她的确没胃口,她素来晕车,一两个小时姑且忍受,一旦超过三个小时,妥妥的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见她眼下有淡淡乌青,脸色苍白憔悴,陈康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道:“姐姐,你很难受吗?”
“是有点,还有20多个小时才到呢,姐姐会坚持的。”
对面青年递来一枚青皮橘子,说吃点酸的能缓解晕车,陈柔正迟疑,陈康接过向对方道:“谢谢叔叔。”
青年二十出头,比陈康大十好几岁,长相言行又稍显老成,陈康叫他叔叔没啥毛病,但他还是一噎,心道:“小鬼头,防我防到这地步。算了,反正你姐没那意思,我不跟你个小萝卜头一般见识。”
虽有青年好心帮忙缓解晕车症状,陈柔还是去厕所吐了几回,吐到最后,全是液体,陈康站在后面,帮她拍背。
吐完漱口出来,倒是感觉好了许多。多数乘客东倒西歪地睡着,陈柔牵着陈康翻山越岭,终于回到座位。
窗外夜色浓稠。陈柔抱着陈康,靠在墙角,后者弓起双腿,脚丫放在行李的另一端,逐渐睡去。她摸了摸陈康的脚,觉得有些凉,便帮他套上袜子,然后盯着虚空发呆,盯着盯着,她也慢慢低头,阖上眼睛。
凌辰五点,陈柔被眼皮橙红的暖意唤醒,睁开眼,窗外的天空霞光万丈,流线形的云彩被渲染得五颜六色,天空像一块画布,被自然这位鬼斧神工的画家一番创造,诞生了令人眩晕的美景。
陈柔不禁赞叹,赶紧唤醒陈康:“小康,快看!”
陈康眼睛开始还眯缝着,突然猛地瞪圆:“哇~好漂亮!”
二人的惊呼吵醒了对面的青年,他也欣赏了会日出的美景,视线落回对面。
真不愧是姐弟俩,长得好像……只见二人肖似的眉眼紧紧地贴着玻璃,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如出一辙地面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