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是陈碧云的同乡,从小就长得漂亮,颇受异性青睐。她比陈碧云大十三岁,算起来是陈的远房表姐,在陈碧云还未进入因长相自卑的青春期,她已经风光无限地嫁给了本市电缆大王独子,当起了万事不用操心的少奶奶。
“那她怎么开起服装厂了呢?”办厂要操的心可不少。
“男人变心了呗。如今,她四十八了,老公也在外面养了二十多年的三奶四奶了,但就为了争口气,不让男人顺心,她硬是拖着不离婚。”
“可俗话说得好,男人的心在哪,钱就在哪。刚结婚那会姓许的乐意哄着她,给她许多钱,挥霍不尽,后来就给点基本的生活费,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要不是公婆看在孙子的份上,不时给她打些钱,她连这家厂子也办不起来呢。”
陈碧云说着说着,不禁感慨:“年轻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羡慕她长得好看,甚至有些嫉妒。但这些年,旁观她的遭遇,我也想通了,女人长得好不好看不重要,关键要认清自己,做对选择。好比我,知道自己长得不行,家境也一般,就不去奢求那些又高又帅又有钱的男人,胖子这样的就挺配我,虽然矮,人也穷,但人踏实,脾气好,脑子也不笨,是个过日子的人。梁燕是前头风光,后来啊……就别提了。”
陈柔听着,不禁对老板娘心生同情,但转念一想,算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人家比她不知好多少倍,哪有资格同情人家?
胖子吃完饭,就带着两个男孩下楼去玩,还给他们一人买了根雪糕,二人舔着进门。
此时饭桌已腾出来,陈康迫不及待想玩张子聪的游戏机,里面那款最新的《铁甲威龙》,他最喜欢。
二人石头剪刀布决定先后次序,张子聪赢了,叼着雪糕激动开打,雪糕化开的汁水顺着衣领往下流,他却毫不在意,还是陈康扯了截卫生纸帮他擦掉。
陈碧云见状,又开始嫌弃儿子不爱干净,然后责怪丈夫给小孩饭后吃雪糕,容易肚子疼。
上次路口招工是胖子理亏,没敢和陈碧云争辩,如今见她当着外人的面又开始了,顿觉颜面扫地,想反驳,又不好在别人家吵架,一时憋得脸红颈胀,一屁股坐在儿子边上生闷气,胖鼻子嘿咻嘿咻。
陈柔见状岔开话题,问道:“小聪何时放假呀?他一放假,小康就高兴了。”
陈碧云说:“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考完就放暑假。”
“那他明年就升二年级了?”
“是啊。”
“他今年多大,满七岁了吗?”
“八月份满七岁。”
陈柔默算,陈康比张子聪小两岁四个月,这边不似老家农村,三岁和六岁的孩子混在一处学习,就是个简陋的托儿所,这里的幼儿园分小中大班,最少也要上两年,再加一年级,陈康已经比张子聪落后了三年,若今年九月份不能入园,只会落后得更多。
如此一算,她心中瞬间有了紧迫感,面上也不禁染上焦虑之色。
陈碧云看穿她的心事,建议她别着急,先去周边几家幼儿园打听一下,也许有针对外地人的特殊政策。张子聪入园那会是没有,但兴许现在有了呢?
陈柔将话听了进去,怀揣一丝希望,于三天后的周中向主管请假,带陈康拜访了方圆七公里内的四家幼儿园。
0022 红星
陈柔先去的欣欣幼儿园,因为这家是民办性质,对外地户籍开放,最有希望,服装厂有几个外地女工的孩子也在欣欣。缺点是贵,每学期八百,是公立的四倍多,老师也不如公立的耐心负责。
一个年轻女老师接待了她,得知她是外地人,在服装厂打工,女老师面露一丝嫌恶,但迅速掩饰好,噼里啪啦介绍了一通收费规则,比陈柔打听到的价格多一百。
陈柔忍不住问:“不是八百吗?”
“涨了啊,物价年年长,小孩在园里吃的用的玩的,哪样不要钱?只涨一百,已经很少了好吗?”女老师忍不住翻白眼。
陈柔想看教室,女老师嫌她事多,没好气地在前面带路。
墙壁上张贴的卡通人物早已褪色,木门上红漆斑驳,门把手生了绣,教室里正在发点心,一碗稀粥,一点榨菜,再加一个鸡蛋。一只蚊子嗡嗡飞过,有个孩子忍不住抬手挥了几下,不慎将粥碗打翻,米汤米粒顺着桌子淌到地上。离她最近的老师见状,上去就是一掌,不很用力,但也没刻意收着劲。小女孩辫子被打歪了,瘪了下嘴,最终却没敢哭出来。
陈柔生气:“你们怎么能这样?她还是小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不能好好说吗?”
“做错事还有理了?浪费食物,老师还要打扫,其他小孩有样学样,老师不累死啦?哎哟哟,你这么善良,有本事来当这个老师啊,没准到时候,还不如我们呢。”
欣欣幼师的工资是固定的,但近几年随着大量外地打工仔来到泽城,他们的娃也像蝗虫般涌入园内,每个老师工作量剧增。干得多拿的少,还要时时应付吵闹不休的小孩,脾气自然不好。她们不希望园里再收人了,就变相粗暴对待前来查看的家长,对打骂小孩的行为也毫不遮掩,反正这群人大多是社会底层,没学历没文化,觉得小孩子偶尔打骂两下无所谓,老师怎么可能害学生呢?
陈柔只觉不可理喻,气呼呼地走了,无论这帮老师有何苦衷,她绝不可能把陈康交到这样一群人手里。
第二家幼儿园,那位老师知道她的困难,告诉她园里每年都满员,有些本地小孩都排不上,更别提陈康是外地的。她说这话时神情温和,语气却爱莫能助。
离开这家,陈康问陈柔:“姐姐,外地和本地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是外地的,就不能上幼儿园?张子聪可以上,为什么我不能上?因为他是本地的吗?”
陈柔 蛧 站 : ? ? ? . ? ? ? ? . ? ? ? 不知该如何向陈康解释,解释地域和城乡差距,解释他们是这座城市的最底层,因为没有一纸户口,连上学都成了一种奢望。陈碧云夫妇原本都是农村人,但因为老家地理位置好,搭上经济开放的东风,有幸被归入泽城。虽然夫妇俩自称只是混个温饱,家中装修也一般,但陈柔知道,他们的条件要远好于自己,光是张子聪的掌上游戏机,就要两千多,若是经济紧张,绝不会给孩子买这么贵的东西,也不会有闲工夫帮她这个没根没基的外地人。
第三家幼儿园,外观档次看着和第二家差不多,她和陈康却连门都没进得去,那老师手一挥,语气颇为嫌弃:“去去,我们不收外地人!”
陈康生气,拽着陈柔往外走,边走边道:“不收就不收,谁稀罕呀!”
但走出去一段,他渐渐停下脚步,眉宇萦绕与年龄不符的哀愁,问陈柔:“姐姐,可以不上幼儿园,直接上一年级吗?”
一年级,那是一个更难的问题,现下陈柔连幼儿园都解决不了,她鸵鸟地不去想幼升小的事。
见陈柔摇头,陈康赌气道:“那我不要上学了,张子聪说他们老师很凶,他可讨厌上学了。”
陈柔蹲下来,循循善诱:“小孩子怎么可以不上学呢?不是所有老师都凶,多数老师都是好老师。小孩子不上学,会慢慢变成笨蛋,你想被人叫笨蛋吗?”
陈康摇头。
“还有一家没去呢,要是这家不行,我们就去更远的地方问,总能找到的。”
最后一家红星幼儿园,是陈柔今天最后的希望。红星的大门是这几家里最大的,只是稍显老旧,门口挂着区示范幼儿园的证书,几株黄红相间的美人蕉亭亭玉立,为朴素的灰色围墙平添几分风雅。
牵着陈康入园,陈柔看见一个背影清瘦的中年男人正拎着水壶给花坛浇水,后者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只见他架着副银丝眼镜,两鬓斑白,脸型瘦窄,发际线略向后移,灰蓝色条纹短袖塞进裤腰,勒出微凸的啤酒肚,不难推测,年轻时应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是没能敌过岁月的摧残。
男人的视线在陈柔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从她牵着的陈康,和二人的衣着口音,他已经猜出了陈柔的来意。
停下手中的活,对二人温和一笑,他脱下手套,向陈柔伸出右手,后者没见过这阵势,怯怯地伸出右手,被男人用力握了握,陈柔以为这是城里人见面的基本礼节,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有些欣喜,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男人自称郝德,却没说他在园里担任什么职务,径直带她入内参观。
这里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环境干净,装修可爱,入目皆是极富有童趣的手工装饰,大堂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美术作品。一楼两个小班,年轻老师一个在教小朋友数数,一个在教小朋友儿歌,两个班的童声较劲似的此起彼伏。六一儿童节刚过,走廊上还挂着装饰用的彩带和手工花,亮闪闪的十分喜气。
郝德引她走到侧门,推门一看,门后别有洞天,竟是一处小型游乐场,城堡造型的滑梯、秋千、跷跷板、迷你攀岩、蹦床、转椅……陈康看得眼睛都直了,征得郝德同意,他如鸟投林,快乐地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