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局就是不一样,大门连同看大门的保安都显得气派许多。

她借保安室的玻璃理了理头发和衣摆,头发花白的保安老头正在听戏,跟着收音机里的唱词摇头晃脑,神情陶醉。

陈柔犹豫着是否打断他,谁知老头眼皮轻掀,率先从眯缝的视野里发现了她。

“干嘛的?”

“……请问,这里有个叫柳凤年的警察吗?”

“你找他干嘛?”

“我……我是他朋友……路过县城,顺便看看他。”

“呵,你这丫头,扯谎不打草稿,你这年纪,还在读书吧?周中你不上课,哪来的国际任务路过县城啊?你究竟是谁,干嘛的,从实招来!”

陈柔被他这么一吓,眼底漫起水雾,不吭声了,她也并非故意说谎,只是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老头再老再横,也还是男人,见年轻漂亮的小女孩似有难言之隐,看起来又实在可怜,不像有什么坏心思,顿生恻隐,于是不再追问,主动交代柳凤年出外勤了,招呼她进保安室等,外头风大。

保安一边听着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柔闲聊,能说的陈柔乖乖回答,不能说的陈柔就朝对方温温一笑,低下头去,让人无法对她生气。

收音机里在放公子佳人互生爱慕的选段,喜结连理后,少爷却移情别恋,爱上了小姐的陪嫁丫鬟,一阵兵荒马乱后,小姐悬梁自尽,丫鬟畏罪服毒,而公子勘破红尘,剃度出家,于青灯古佛中了却残生。

保安感慨:“真是报应不爽,自古男人皆花心,丫鬟也不要脸,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婚恋讲究一个门当户对,阶级差距好比鸿沟,哪能轻易跨越?最无辜的要属小姐,遇人不淑,白白把命也搭了进去……”

陈柔怔怔地听着,晕黄灯光下的脸,竟是有些痴了。

保安没有说她,她却感觉凭空被打了几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她晚八点到的,现下已经九点半了,没等到想等的人,她却打起了退堂鼓。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来县城干什么,柳凤年本事大,和她有关系吗?他和她之间,隔着年龄与阶级的鸿沟,去年寒假时他在路口的一番行为举止,也许只是源于冲动,被调到县局,他兴许还松了一口气。王兵威胁她,大不了她破罐破摔,不读书就行了,小学和初中学历,其实也差不了太多,还能在家多陪陪陈康……

起初,她的内心深处,还为有借口去找柳凤年而感到一丝欣悦,如今,只剩羞愧。

九点四十五,柳凤年终于回了。他们一行四人,三男一女,在办妥案子后,顺道开去县里最高档的饭店吃饭,返程由没喝酒的男警察开车。

心知女警察对柳凤年有意,两位同事贴心地将后面让给二位。

女警察英姿飒爽,豪气干云,酒量不说千杯不醉,但也轻易难逢敌手,她在席间与柳凤年积极互动,二人都喝了不少酒。

下车时,柳凤年尚还清醒,女警察却实打实地有些醉了,一个趔趄,歪进柳凤年怀中。

出于绅士风度,柳凤年不好立时推开,勉强接下这搀扶醉酒女士的任务。

路过门卫室,一个玲珑身影在他的余光中一闪而过,走出一段后,他才难以置信地回转身,与陈柔视线相接。

保安将头伸出窗口,大声道:“柳凤年,怎么这么晚才回?这丫头来找你的,等好久了。”

0012 衷肠

陈柔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和女警,亲密无间的模样,面上浮现柔和的微笑。

柳凤年不由自主地松开女警,罕见地呆愣,竟有些结巴:“你……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可以问她坐的什么车,多久到的,吃晚饭没有,路上累不累……而他偏偏选了最烂的一个问题,好像他根本不想见她似的。

可陈柔似乎并不介怀,灯光打在她身上,在夜雾中漫起圈朦胧的光晕,飘渺得好像随时会消失。她依然恬淡地笑着,抱着书包,轻声道:“我来县城买东西,顺便看你一眼,见你过得不错,我也替你高兴。感谢你之前的帮助,谢谢。现在我要去亲戚家睡觉了,她还等着我呢,你早些休息,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陈柔转身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迈出公安局大门后,她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没吃晚饭,长时间的赶路加等待,她的身体已疲惫至极。但人类身体的潜能是巨大的,为了尽快逃离现场,保留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她在人车寂寥的街道上奋力奔跑。

柳凤年一直追出几百米,才终于将她追上。

陈柔被迫转身,双目通红,满面莹莹水光,她侧过脸去,抽噎着,甚至流出了清鼻涕,事已至此,她破罐破摔,也不想去擦了,随便吧。

柳凤年见状,哪还能不晓得她的心思?内心涌起前所未有的辛酸,为何会有这样惹人心疼的女孩?假若她跋扈一点,如他周围的那些女孩,也许他就不会念念不忘一个小他九岁的女孩。

她让他如此放不下,也让他深感罪恶。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终于毫无顾忌地拥她入怀,掏出手帕温柔地替她擦眼泪、擤鼻涕。散发着清香的帕子揉到鼻尖,陈柔难为情地避开,柳凤年柔声哄道:“乖,擤一擤,你想尝尝自己的鼻涕,是咸还是淡吗?”

陈柔忍不住笑了,随即平静了些,接过手帕自己擦。

柳凤年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诉说自己的挣扎:“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自己都有些害怕了。但我和你怎能可能了,你还这么小,连十五岁都没有,而我已经二十三了。而且,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无论如何……”他们是不会同意我和你一起的,那个圈子很复杂,如果你的心不够硬,不愿突破底线,你就会被它伤害,最终被它抛弃。

陈柔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在柳凤年温柔的倾诉中逐渐坍塌,她想,没有结果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非他的背景。反正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也不会有好男人看得上她,与其在流言中被人白白地戳脊梁骨,不如坐实流言,及时行乐。柳凤年那么好,根本不介意她的过去,尊重她,爱护她,关心她,他好像根本不会发脾气,和陈强军完全不同,那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在柳凤年怀中抬起头,双手搭在男人的颈后,像头鲁莽的幼兽,撞上他的嘴唇,毫无章法地啃咬起来。

她发育良好的柔软与柳凤年的胸膛紧紧相贴,后者感受到少女极致的温软,瞬间热血沸腾,胯下剑拔弩张,顶到陈柔的小腹。

陈柔在他的引导下,与他缠绵地唇齿相依。他温柔耐心地教她换气,她脸红地消化片刻,又凑上去,默念实践出真知。

二人在阴影中接了一个漫长的吻,吻到陈柔觉得嘴都有些麻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陈柔轻轻喘气,被柳凤年牵着走到路灯下,她偷看柳凤年灯下愈显俊美的轮廓,只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大奖。

柳凤年说:“局里宿舍楼不好去,我帮你在招待所订间房,晚饭吃了吗?现在饭馆都打烊了,只能去招待所买桶泡面应付一下。”

陈柔听着柳凤年细心的安排,既有谎言不攻自破的赧然,又有被恋人关心照顾的喜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招待所,前台问二人什么关系,柳凤年答兄妹,又说妹妹还在上学,没有介绍信,赶了很远的路过来看他,能不能通融下,用他的身份开一间单人房休息一晚。

前台认出他是县公安局那个新调来的俊俏警察,据说很有背景,这样的人他可不敢得罪,道:“小意思,招待所本就是为本县公安系统的职工及家属服务,你登记一下信息,带她进去吧。”

房间出乎意料的整洁,陈柔进卫生间洗漱一番,简单擦了擦身,洗去风尘过后的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

她用毛巾擦着微湿的发尾,走出来,看见柳凤年没有正形地倒在床上,手里正翻看着她织的围巾手套。

她几步上前,欲夺回围巾手套,嘴里嗔道:“干嘛随便翻别人的东西……”

柳凤年灵活躲闪,趁人不备,将其压在身下,笑道:“我好奇你千里迢迢来县城买的什么东西,原来是手工牌围巾手套啊!我试了试,不大不小正正好,你说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