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丫鬟忙道:“有?的,以酒拭伤口极痛,我心疼顾姨娘,想着算了吧,顾姨娘宁愿口咬软垫也?要坚持按你说的来办。”

徐念念点?点?头,纠缠在眉头的柳梢稍微舒展,但?并未彻底舒展,产褥热多发于伤口感染,顾姨娘下身没有?红肿流脓,流出恶露亦有?及时清理,并未污染产伤,产伤在好转,那便不?是产褥热。

那又为何发热?

在这个节骨眼上,高热可不?能小觑。

徐念念继续问?:“你们饮食可有?按照我的方子来?”

丫鬟:“我们把方子交给小厨室了。”

徐念念眼眸清澈,丫鬟忽地想到什么,声音颤动:“但?我们都不?识字,不?太确定送过来的饭菜是不?是您方子里写的那些.......”

徐念念:“你把这两日的吃食都报一遍。”

丫鬟照做,徐念念越听?心越沉,虾蟹虽名贵,但?性寒,易使气血阻滞,腹中未排尽之物凝成秽团,耽误身子恢复,山楂、香梨亦是,其余也?都是些不?该吃的,蒜苗、香椿、白萝卜......统统不?利于产后恢复元气。

小厨室完全没有?按照她的方子来呈菜,徐念念有?点?生气,可这些小手?脚,应也?不?至于引起高热。

徐念念:“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顾姨娘是何时开始发高热?你一并道来,不?能向我撒谎。”

丫鬟啊了一声,说:“徐小娘子,我绝对无意向你隐瞒半分,这对我没有?好处,主子死了,我日子会过得异常艰难。有?件事,是大夫人过来找过顾姨娘,但?,她身边的人要我屏退,我不?得不?从,回来之后顾姨娘不?太高兴,但?人还?好,是到了昨儿半夜才发的高热。”

徐念念点?头,取出手?枕,为顾姨娘把脉,脉急、滑,心、肺、肝、肾、脾五脉都不?好,顾姨娘体内惊、怒、忧、悲、思、恐,六种情?志齐全且烧的旺盛,徐念念确定这是情?志病,药物仅能治表,心病还?需心药医。

徐念念拍打?顾姨娘手?背,唤醒她,顾姨娘清醒几分,见着徐念念,欲语泪先流,缓了缓才委屈的说:“能不?能不?要抱走我的孩子。”

徐念念心弦一跳,说:“我来时见你孩子都在前院竹编小床安然躺着,并未被人取走。”

顾姨娘将信将疑,徐念念要丫鬟把孩子抱给顾姨娘看看。

那晚,徐念念是在赵荆在场时说了归还?孩子一事,韩宰相颐养天年的年纪,连孙子都有?了,膝下孩子众多,并不?缺顾姨娘的孩子,应当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赵荆。

徐念念想着想着,忽然叹了口气,说:“你孩子会一直在你身边,韩夫人说的话是诈你的。但?你若是死了,不?仅韩夫人目的得逞,你的孩子也?真就不?是你的孩子了,母养子都未必能尽心尽力,交到别人手?中,还?不?知会养成什么样。”

顾姨娘一愣,枕在锦枕里,沉默不?语,徐念念低头书写药方,顾姨娘正值产后精气亏虚之时,用药需极其谨慎,她凝神细思许久,方才落笔。

这回徐念念不?敢把方子留在顾姨娘院中了,她也?说不?清自己对顾姨娘是什么心思,顾姨娘让她仿佛看到了周氏,她会想,如果当初有?人对周氏施以援手?,是否周氏不?会落下病根难以再育,她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她亦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赵荆,今日的顾姨娘也?会是她,然,昔日之事不?可重来,她对顾姨娘又有?同情?,同情?如顾姨娘这般女子的处境,以及悲哀、难忍、不?悦,甚至有?点?想牵连赵荆。

她收了狼毫,说:“我之后都会亲自给你带煎药过来,你让丫鬟弄口小炉子,就在院子里煎。你好好休息。”

徐念念起身,她觉得自己应不?当说太多,可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还?是多嘴说:“我想你可以买本《三字经》来看,我最初识字时,学的就是这本书。”

到院子门口,外头接她的人不?知去哪儿了。

四周日光稀疏,乌云盖在宰相府顶上,湖水波澜流动,徐念念当年在溪河中被黑蛇咬过,至今都怕水,脚步靠游廊远水一边走,风卷过游廊,她的道袍被垂鼓又瘪下,徐念念看了眼天色,加快脚步,她未带油纸伞,得赶在大雨落下前回惠民医馆。

游廊另一边走上几个锦衣打?扮的男女,徐念念淡淡看了一眼,抬手?掮了下些许滑脱的药箱带子。

来不?及了,一道轰鸣的雷声过后,雨点?噼里啪啦砸落,浇湿一排翠玉的树,雨连成线,自游廊屋瓦跷角流水般流淌下来,白花花一片,徐念念恍若置身于瀑布之中,斜飞的雨点?浸湿游廊沿路砖石,她被困在雨中,只得停下脚步。

对面?与她相靠那几位公子小姐亦不?愿意打?湿华服,他们遣家丁去取伞,家丁一跑出游廊,立马就淋成落汤鸡。

徐念念与几人面?面?相望,冤家路窄,韩四公子也?在其中,他极为轻视地由下往上一扫徐念念,眼眸忽然停在她别于发髻处的那颗黑珍珠发簪,他眼中有?堪比游廊外暴雨般的惊涛骇浪,旁人也?留意到了这颗黑珍珠,震惊道:“这不?是......”

韩四公子扯出冷笑?,极尽讽刺:“日子过得不?错嘛,攀附上赵世子,连藩国进贡的稀世之宝都敢戴在头上了。”

徐念念心中害怕,面?上端出一副淡然模样,说:“是比韩四公子好点?儿,没给家里添过事儿,自己赚钱自己花。”

韩四公子:“这年头打?开腿的营生也?算自己的钱了。”

徐念念耳根一阵被羞辱的红辣,她抿抿唇,她知道,不?光韩四公子,怕是全京城都是这样看她,那日在医馆中听?到百姓议论她的屈辱感再度复现,道袍下,单薄的身躯止不?住的抖,抖着抖着,她就笑?了出来:“韩四公子眸光游离,眼圈青灰,白睛内浑浊有?黄污,唇色深红,唇珠隐有?黑,看得出来,的确是为这门营生花了不?少钱,如今下雨,我恰好有?时间?,也?有?一点?本领,可以帮韩四公子把把脉,看你身子亏空到什么地步,日后还?能不?能有?儿女。”

韩四公子出身高门,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纵然不?学无术闯祸无数,也?不?曾有?人敢当面?讥讽,谁人不?知要讨好韩家老四?他可是嫡出的公子,韩四公子面?目骇人,腮帮鼓起一下,冲上去就要踹人,徐念念吓得朝后躲避,手?拨开药箱盖子,几个公子忙阻止韩四公子,韩四公子被架远了些,手?指徐念念,口中接连不?断地吐出污言秽语。

徐念念憋着一口气,眼珠直直地盯着韩四公子,胸脯起伏。

几个身披蓑衣的家丁抱着几把油纸伞跑入游廊下时,撞见的便是这番大场面?,水珠沿蓑衣滴落,登时都立住,不?敢喘息。

最后还?是韩四公子一行中唯一一位小姐站出来打?圆场,她姿容美丽,举止端庄,伸手?擦拂去韩四公子额边挂着的雨珠,说:“哥哥,消消气,咱们还?要去看祖母的,该走了。”

徐念念目光挪向那女子,她向徐念念轻轻颔了下首,带有?一种隐秘的倨傲。

韩四公子冷静几分,仍不?想就此放过徐念念,他面?目扭曲道:“你等着,有?本事让赵世子宠你一辈子,不?然老子不?弄死你。”

一旁家丁腿软着给矜贵的公子小姐们撑伞,一行逐一离开游廊。

那女子走时,与徐念念擦身而过,精巧的绣花鞋停下,她说:“你脸皮的确厚,你没有?身份,把陛下赏给功臣的珠石据为己有?,还?招摇过市,这样只会让赵世子备受非议。你要是有?心,就取下来吧。”

那女子身影融进雨中深处,所有?人都走远了,徐念念眼眶才逐渐变红,她抬手?摸到那根黑珍珠发簪,指腹擦过黑珍珠温润的容颜,再往下探,触碰到冰凉的乌木簪身,她在无人观赏之处,无声取下心爱之人送的发簪。

握紧手?中,默默颤抖。

吴管事姗姗来迟,他半身湿的跑到徐念念身边,满是歉意:“我方才瞧见要下雨,想拿伞来等徐小娘子,谁知雨先下了,我这朽木,真是罪过,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徐念念一点?心情?都没有?,勉强应付完吴管事,坚持不?要他送,独自撑伞离开宰相府。

天地间?湿漉漉,行人稀少,一把油纸伞缓缓垂倒,雨水滴在徐念念发髻、眼睫、脖颈上,很快将道服浸了个透,深青色道服贴在徐念念身上,她抱住药箱,低头走路,有?马车自她身边驶过,不?曾停留,雨水带走炎夏的热,她眨了下眼睛,泪珠滚烫,掌心里的簪子,一直攥住未放,那颗黑珍珠,明?明?是黑色,却明?亮通透,令人想到皎洁的月。

可月儿是招人注目的莹白,又怎会是如灰烬般不?打?眼的黑?

一颗心,痛意难言,如碎掉般。

痛苦到极致,她竟然滋生出一股平静。

徐念念回去,换了衣裳,看诊至日跌时,照常与明?空交班,她神色如常,一头乌亮的秀发简单用一根黑带盘住,然后才去了趟尚书府。

雨洗过京城,颜色格外明?亮,尚书府门庭恢弘,红墙尊贵,红漆门上铜钉直杵杵向外,凶悍不?好惹,如那人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