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咨询师眉头紧锁,显然也认为这句否决的破坏性是空前的。

许应说:“你记得我说不要孩子的时候,他说‘可能不行’吗?我都不知道还能有一件事能上次更毁天灭地。”

他的掌根撑在眉心,镜头里看不见表情。但谁都能看见他身上溢出的痛苦。

许应振作自己。“我知道就算当时我回来,也未必能见到外婆最后一面,我外婆病危也不是他造成的。你可以说我到现在都在想为他开脱、希望他不是有意辜负我……但是,当人的时间和精力无法兼顾两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选了他的家人。就是接收到这个信息,让我那一刻的心情就是……绝望。”

“抱歉。”咨询师也耐不住,拭了拭眼角。

“我这几天晚上都睡不着,从厨房拿了绍兴酒放在房间里,喝醉了才能睡过去。但是每天凌晨酒劲过了又会醒。以前从来不知道被抛弃是这么痛苦。”许应整个人都跟他的睡眠一样支离破碎了。

“痛苦会过去的,你现在要振作起来,许应。”咨询师在镜头前握拳,试图传达能量给他。“你可以的。不要沉沦,不要再自我麻痹,现在只有你自己能帮助自己从这个泥潭里出去。”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但是好难啊。怎么会这么难受。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真的很努力去经营关系了你知道吗,当我接到外婆过世的消息,我想的还是,好啊唐恣嘉,我要你内疚,我要让你欠我一辈子。”许应用力吸鼻子。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一气恼就不自觉噘嘴。“我是坏人,我连外婆过世都想利用来拿捏他。”

“坏人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咨询师要被他逗笑了。“你有这个想法也是人之常情。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能用一切资源解决好自己生活里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别自责。那么他是什么反应?”

唐恣嘉那天马上就给弟弟打电话,把他叫到苏州陪母亲去看病。他让店长把松江的瓷砖店先停业,回苏州帮忙,但晓倩主动说瓷砖店她可以看,她一个人没问题。谢过弟妹,临时安排了苏州的业务,次日唐恣嘉就追去了盐城;许应外婆的灵堂就摆在家里,之前唐恣嘉以朋友身份跟许应去过。

他一直都在和许应保持联络,每个动作都发消息汇报。到了外婆家,许应不想见他,跟家人说出门前吵架了,不用招待;唐恣嘉进去磕了头、给了厚厚的奠仪,放下给许应带的一包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就又开车赶回苏州了。许应收到他的消息:“你在家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等我在苏州安顿好一切,我会再来看你的。我爱你。”

“不是我想为他找借口。”许应知道,其实自己还是在为唐恣嘉找借口。“他也没办法……毕竟他妈妈的情况也很糟糕。上次我陪他回去的时候,她浑浑噩噩的,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出门就一惊一乍,邻居一个眼神都能让她产生被害妄想。唐恣嘉不可能不顾念她。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放弃,那我也不可能再跟他走下去了。”许应很无奈,这件事就是这样无奈他和李明凤像两个岌岌可危的易碎品,摆在一起两撞俱伤,但分开,唐恣嘉的手只能扶一个。

“我一直都觉得,我和她处不来,是我的责任。”这也是许应起初寻求心理咨询帮助的原因。“从各种情理来讲,我都是那个强势者,应该我去兼容她。但好几年了,这件事我就是做不好……这让我挫败你懂吗?从小到大,我都是长辈喜欢的那种别人家小孩,去同学家玩,没有大人不喜欢我的。”

“嗯。你会是在你自己生活圈子中理想的儿子或女婿,但是你不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底层女性理想的‘儿媳’。”

“是。”许应终于又露出发苦的笑容。“怎么办啊。理性上我完全知道,该分手了,真的不行了。想到曾经被他放弃就好难受。我向他唯一要求的就是爱情,我不能接受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冰箱?摆在家里,不用去管,随时回来打开门都为他亮灯。”

咨询师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许应,你说过你想写剧本,我认为你确实可以尝试创作,去输出一些东西。你对生活有自己的观察。”

“谢谢你。唉,我的生活现在还是一团乱麻,暂时顾不到这些了。你觉得我该分手吗?”

“我不建议你分手。”咨询师很严肃,“你说过,你在他身上投资了太多。别的不提,你们的资产就不是能简单分清的,对不对?你现在无业,你也说了不想让父母担心。如果分了手,你要假装自己还继续住在苏州吗?会增加很多现实的麻烦。”

这是真的。如果让现在这个状态的许应去找房子……算了,他只能住酒店,还是在门上24小时挂着“请勿打扰”的那种。这么多年,他连鞋都是唐总亲手刷的。这么一想,他关于分手的怄气简直矫情。

许应从来都不需要另一个人来“免我惊,免我苦,免我无枝可依”。如果没有唐恣嘉,他也会去工作养活自己,虽然可能不会大富大贵;或者随波逐流地和家里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总之随遇而安地生活。有了唐恣嘉和他的爱情后,许应也尽己所能地支持他创业、在他左支右绌的时候辞职去帮他。如果他们之间只谈爱情,并不组成俗世所定义的“家庭”,不扯上对上一代和下一代的责任,他们会是相谐的情侣。但人都不是石头缝里来的,对方有多一个家人,就有多一分需要忍耐的压力源。

有时许应会想,如果自己是女生,能不能得到唐妈更多宽容。但他也清楚,不论对方喜不喜欢他,他都是无法接纳对方的:他可以去做很辛苦的事,但他无法承受与人交际的难。他可以为了唐恣嘉主动委屈自己去迎合,因为唐恣嘉爱他需要他;但唐妈从来没有给过他一分一毫正面的反馈。她却是他不能选择性忽视的,固属于爱人的部分。只要许应和唐恣嘉在一起,他母亲的存在会永远膈应着他。

如果不想分手,就接纳一切,这个思想有错吗?现在许应也拿不准了。咨询师劝他不要分手,许应也下不了决心分手。如果这段爱情结束,许应知道,他会丧失对再次步入任何亲密关系的信心。不会有完美的爱人,只要恋爱,他就会受伤。

这样的惘然中,打着他的蓝绿格子伞穿过细雨慢慢走回家。一个高大的人影等在他家的墙外。

唐恣嘉已经被春雨渗透了。脸上是和他不相上下的憔悴、彷徨和苦楚。“许应。”

许应没法躲他了。“怎么不进去……”

“对不起。”这句话唐恣嘉已经在手机里说过好几遍,内心倾诉了无数遍。“我想过了,如果一定要失去谁,我更不能接受失去你。”

36 | 3.9 黄酒

【他想要被坚定地爱,不想再患得患失地漂流】

像一场经年累月的拉锯在疲劳到极点时终于被宣判胜利,许应心头一松。

进到家里,妈妈在厨房做饭。听见他们进门,扭头看到突然随许应出现的唐恣嘉还吃了一惊。“妈。”唐恣嘉主动喊。

“哎?哎。”许妈妈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惊喜,这俩人显然是不吵架了。“小唐怎么湿成这样?快上去擦擦。”她招呼许应,“我去厂里送饭,你们自己盛来吃。”

“好。”

许应一边上楼一边给唐恣嘉解释,他们在盐城做完头七昨天刚回来,许爸和姐姐在厂里,姐夫带着林渊去奶奶家了。林渊快上小学了,上学后就不宜再随便请假。正好这次丧事姐夫家里来人帮忙,办完了就同带孩子回去小住、过完五一再回来。最近许愿怀着二胎,挺着肚子也经不起越来越大的孩子来闹她。

唐恣嘉在后面扶他的腰。“别回头了,小心脚下。”

“我可能都没有衣服给你换。”许应走进房间,抱怨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在外面淋雨装可怜?”

唐恣嘉从身后抱住他。“那你有没有可怜我?”

许应在他怀中扭过来,把一条旧浴巾兜头盖下去,沉默地揉擦。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唐恣嘉顺势把他推向敞开的衣柜,挤在樟木的香气中接吻。

十年了,他爱他超过十年了。唐恣嘉从没有哪个七天过得这样煎熬;每一夜回到家里面对的是黑暗空旷的房子,没有灯、没有热汤、没有一个有温度的生命等他。精神的疲惫比肉体的疲劳更甚,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许应的爱情才是自己的生命之源。

他失而复得激烈地渴求着这个人、这具身体。

小别的恋人难以自制地贴附在一起。唐恣嘉呼吸不稳地嗅吻许应的脖颈,“现在是不是不能做。”外婆的头七刚过,他不知道许应家里有什么讲究。但许应却小声,难得主动直白:“我想要……”

许应想要一些激烈的,直接的,有实感的确认。性是他们对彼此独一无二的、爱的凭证。

他想要被坚定地爱,不想再患得患失地漂流。

俩人从衣柜厮缠到浴室,在浴室紧张潦草地做了半次,又湿淋淋地滚到床上。许应一边被身不由己地顶弄,一边徒劳地还想去擦对方滴水的头发,直到被用浴巾缠住了手按在床头。

许家最不缺的就是家纺、有用不完的浴巾床单。漫长而筋疲力尽的性爱终于结束,湿的脏的织物被丢到地上。两个人在凉被底下赤裸相贴,紧紧卷在一起。床头的灯光从被子外透进来,让恋侣之间有种讲悄悄话的私密氛围。

唐恣嘉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胸前。“你在家里再住几天,我把公司的事都收拾好了就来接你。等过完五一路上人不那么多了,我陪你出去玩一段时间,好不好?”

“你要怎么收拾?”许应知道,唐恣嘉根本走不开“一段时间”。之前他陪母亲去看病,店里就是许应在盯;他现在没那么多人手。

“招人,培训,加钱。顾不过来就算了,把分店收掉一个。松江那边的橱柜店本来效益就一般。”唐恣嘉痛定思痛,家人、爱人、事业,他是不可能都兼顾了。钱是赚不完的,但在下一次震荡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许应多久。

关店是极端情况下的举措,不到真正的万不得已,怎么也不能轻易举白旗,那是一个从发展走入衰退的讯号。许应是不赞成的,“前期选址、装修已经投进去那么多精力,又不是完全没利润,别关吧。我也可以给你打工,不用发我工资。”

唐恣嘉吻他不知是水是汗,还带潮意的发顶。“舍不得让你打工。”他那样精心想要做一个坚固盒子,却没有布置好内部,让柿子在里面碰伤了。许应太乖,因为善解人意而让唐恣嘉总是疏忽他的感受。“你又不喜欢上班。你不喜欢的,以后全都不要做,好不好?”

“也没有那么不喜欢。”许应觉得自己真是太别扭了。明明是只要唐恣嘉愿意陪他哄他,他什么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