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肅王府的這三年,靖翎感覺鹿原是有意的不讓她知道外界的局勢,平日伺候她的僕役女侍不說,連不意撞見的駐紮在府內的衛軍也都不曾在肅王府地界內說起半分。
只有每年寥寥數次為了面聖入宮才略有機會得知一二,但如昨日不論男女都在討論北境戰事的情況,還是這三年來頭一次,想來靖寰或許真的治理有方,著力於邊防一說亦是不假。
可即便靖寰真能成為勝過父皇的明君,她還是想不明白靖寰的君位是否值得鹿原以殺父來換。
對於三年前的那場叛變,她還有太多的不解,最讓她介懷的是為什麼他們留了自己一命,明明那晚,他們連長年纏綿病榻的四弟和尚在襁褓的五弟都殺了,何以讓她一人獨活?
是因為她是無力反抗的女子,能這樣日夜糟踐,好來報復父皇的非賢之罪嗎?
想著,靖翎的臉色逐漸發白,她頭疼的厲害,連身子都微微地顫抖了起來,鹿原見她身形搖晃,伸手欲扶,卻被靖翎躲了開來。
撐著越發沉重的身子,靖翎對著鹿原勾起了個任誰看來都盡是淒楚的笑,緩慢又吃力地說:「為了百姓,還望王爺說到做到,除患,務盡」
話盡,靖翎兜攏了披風,就這麼頭也不回的,踩著凌亂的步伐離去,突然襲來的不適讓她沒有餘力分心,自然沒看見被她留在背後的鹿原,眼裡有著一言難盡的憂鬱。
第11章 | 0011 十一、幸不辱命
那日之後,靖翎病了幾天,也不知是身上的傷所致,還是心裡鬱憤而起,只知能好好下床時已是七日之後。
估計肅軍應該抵達北境,靖翎心裡五味雜陳,在院裡待了一上午,最終她還是喚來女侍替自己整裝。
少了鹿原的黑帳馬車格外空蕩,她在車裡,看著車窗外熱鬧的市街,突然有些明白之前蕭年的意思。
馬車駛離鬧市,入了清幽的竹林,末了停在依山而建的雲隱寺前。
在女侍的陪同下,她入寺禮佛,即便與鹿原有齟齬,但百姓為重,她是真心希望西境的戰亂能悉數平息,百姓能維持現在安穩的生活。
日暮時分,她才踏上歸途,之後的數日,她踏遍了城郊大小佛寺,直到捷報傳回了京城。
靖翎無異是欣喜的,在出門禮佛前聽到這個好消息,她的神色都鬆泛了許多,不過整天下來,雖有捷報卻無鹿原的消息,還是讓靖翎不自覺的煩躁。
是夜,她久久不能入睡,於是久違的讓女侍燃了安神香,才終於在天亮前隱隱地有了睡意。
閉著眼,她才覺得神識逐漸迷離,便被屋外驟然響起的急切腳步聲給驚醒,剛坐起身想下床查看,須臾間房門就被推開。
鹿原踩著月色走了進來,夜裡的微光雖然朦朧了一切,但還是足夠靖翎看清他臉上和身上殘留的血污,盔甲上兵器留下的溝壑在月光的輝映下顯得格外的深,不難想像這一仗的艱難。
才想著自己該說些什麼,鹿原就已經走到榻前,他走得快,像是著急著,摸不透他心思的靖翎僵著背脊,隨著鹿原靠近仰起了頭。
男人卻是一到她跟前便單膝跪下,朝她抬起了手,將一個深色布包雙手奉上,「殿下,臣幸不辱命,患已盡除」。
布包鬆了開來,裡頭露出了一個頭髮蓬亂面容浮腫的人首,但靖翎一眼就認出這個頭顱的主人,是努伸單于陀乙。
她有些想不明白,為何鹿原要將敵國首領的首級帶給自己,一個抬眼,便對上鹿原的眼,那眼裡的情緒莫名的眼熟,像極了兩人初遇的那天,鹿原替她取下纏在樹上的紙鳶時的樣子,她不禁一楞。
雜沓的腳步聲和火光在這個瞬間聚到了屋外,隱約有人喚著「王爺」,靖翎一回神便看見鹿原將那頭顱在她腳邊輕輕擺下,手撐著膝緩緩起身,站直時面上已經收斂了無情緒。
看著鹿原走向屋外等候的成群將士裡,靖翎這才低頭往地上看去,哪猙獰的頭顱讓她直犯噁心,剛想喚女侍來清理,眼角餘光便瞥見鹿原方才膝蓋著地的位置有一灘深色的血跡。
第12章 | 0012 十二、置於度外
從京城到北境最外一關的青玄關,快馬行軍最快也要七日,捷報傳回京城靠的是沿途各驛站的快馬接力,將路途縮短至二日餘,鹿原回京的速度只比捷報晚了半日多,明顯是將自身置於度外。
靖翎想不透,鹿原如此著急地回來,難道就只為了自己在他行前說的一句話?
看著床邊的狼藉被清理乾淨,靖翎內心的困惑卻沒有隨著一掃而去,即便窗外天色已經大明,盤旋在她心頭的疑問仍像一片陰雲,揮之不去。
她終是起身淨面,打理好自己後便步出屋外,雖然靖翎在肅王府待了三年,但除了自己的院落外,也就只曾路過往正門路上的校場,現下想找鹿原,她沒有頭緒,只能先往校場走去。
校場上十分安靜,明明前幾日她外出禮佛都還能看見留守的衛兵在進行操練,現在卻空無一人,如此空蕩的景象,讓她覺得不安。
就在靖翎盤算著接下來該往何處找去時,校場邊的房舍裡走出了一個端著湯藥的童子,靖翎認得他,那是長駐府內的大夫江倫的徒弟德子,他給自己送過幾次藥,於是靖翎便開口喊停了德子的腳步。
德子聽見有人喊自己,便停了下來轉頭朝聲音來處看去,他認得喊自己的人,是住在偏院的那位,師傅叮囑過他,那位是王爺的貴客,不能得罪的,想到這裡,德子端著托盤的手不由得捏緊,一雙圓眼也睜的老大,靖翎看出對方的緊張,也不在意,顧自地問:「知道王爺在哪嗎?」。
德子老實的點頭,舉了舉手中盛了藥碗的托盤:「小的正要去王爺屋裡送藥呢」。
靖聆聽了微微頷首,向德子說:「那就帶路吧」,德子有些猶豫,但靖翎看他的眼神帶著股讓人懾服的強勢,他不自主地順從了,就這麼領著靖翎穿過整個校場,往王府另一側走去。
德子的目的地是王府的主院,那是靖翎從未到過的地方,和她居住的院落相比,肅王府主人的院落是單調乏味的,庭園裡沒有造景,更無花草,只有棵巨大的老松矗立在園中泥地上,雖然松葉常青,卻有種說不出的蕭索寂寞。
德子邁著小短腿在靖翎跟前走的急,很快便通過了庭園,來到王府的 ??υ??????:?????s.?????? 主屋前,或許是靖翎對於陌生環境的觀察太過明顯,德子忍不住小聲的給她介紹:「這門進去是王爺會客的前廳,東側是書齋,王爺不去校場時似乎都在那兒,西側則是王爺的寢房」。
說罷,德子便引她往寢房走去,才到門前,便有人推門出來,靖翎認出是大夫江倫和王府的老管事章澤。
見靖翎在屋外,兩人都是一楞,訝異居然能在主院碰到靖翎,章澤到底是管事,最先反應過來,朝著靖翎躬身行了禮,江倫見狀也趕緊作揖,靖翎並不介意他們瞬時的失態,只是走上前朝著江倫問:「王爺如何?」
「王爺沒有大礙,除了右肩的創口較深,稍稍傷了筋骨,其餘都算是淺傷,沒有影響到臟腑,不過王爺沒有及時處理傷口便連夜回京,創口起了炎症,現下正發熱著,人有些昏沉。」
靖聆聽完側過頭,看向身後德子手裡的湯藥,又再向著江倫問道:「這是王爺現在要服的?」,江倫連忙稱是,靖翎便回身從托盤上端起了藥碗,逕自推門進入鹿原的寢房,留下門前三人,面面相覷。
第13章 | 0013 十三、不會還手
鹿原的寢房內除了床榻、面盆架和桌椅以外再無他物,整個空間冷清清的,這讓靖翎一下便看見了床上躺著的鹿原,男人對門板推開時的聲響沒有反應,似乎是真的昏沉,靖翎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慢慢地靠近榻邊。
從少年時相識至今,這大約是鹿原在靖翎印象裡最虛弱的時候了,與清晨時提著人頭氣勢洶洶的進到自己房內的樣子相比,躺在榻上雙目緊閉的鹿原顯得單薄而蒼白。
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三年來自己苦尋的破綻,如今就這麼簡單的裸裎於前,只要拿下頭上的簪子,從那毫無遮掩的頸項刺去,這一切就能有個了斷。
靖翎就這麼看著男人許久,終是沒有動手,深吸了口氣,她坐在了床沿,視線從鹿原的臉移回到手中的藥碗上,望著那黝黑的藥汁,想著藥是自己端來的,也該看著他喝下去,免得糟蹋了大夫和藥童的苦心。
於是靖翎輕輕地喊了聲「鹿原」想將他喚醒,只是鹿原依舊雙目緊閉沒有反應,靖翎嘆了口氣,將手中藥碗先擱在一邊,兩手撐在鹿原身側,整個人朝著鹿原的臉靠了過去,在他耳邊又喊了幾聲,見鹿原依然沒有動靜,靖翎無奈的嘆了口氣。
對著眼前像灘死水的男人,靖翎想著不醒也罷,只要餵好藥就行,於是看了眼鹿原的床榻,想找看看有沒有能將人墊高的物什,卻發現床上沒有多餘的枕頭或是被褥,靖翎一時沒了主意,只能起身在鹿原房裡四處找了一圈,但男人的寢房實在空蕩,靖翎最後到面盆架邊取了還微濕的面巾,將就的擰了擰,接著折成了個方塊,再回到床幫把鹿原的腦袋墊高了些,然後用手捏著鹿原的面頰讓他張開口,小心的端起藥碗,微傾著碗緣,把藥汁一點一點倒進鹿原嘴裡。
靖翎到底是被人侍奉了一輩子的公主,一時也拿捏不好倒藥的速度,才餵了小半碗的藥,鹿原就嗆咳著睜開了眼,靖翎見他醒來,趕緊停了手,端著碗退開了些:「醒了?剩下的自己喝吧?」
鹿原撐坐起身,用袖口擦去唇邊咳出的藥汁,看著被靖翎遞到面前的藥碗,伸手接了過來,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