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西班牙都做些什么呢?”他问道。

她说出了已经编好的故事,尽管很多人都没有兴趣听。“我结婚了,他在阳光海岸开了一间酒吧,我当时多傻呀……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回来了,没有丈夫。生活就是这样,不是吗?”

他看着她,思考着,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闪烁着英镑的光芒。“我猜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他说道。

你蒙谁呢?你不就是个只收现金的房东,租房广告都是贴在报刊店的橱窗里的。我料想你这辈子连一封推荐信都没查看过,只要按月交纳房租就行。当然我们能达成一个协议。

“也许我能再多给你一个月的定金?”她提议道,尽管她才想到这个主意。“我觉得我大概能负担得起,我自己有一些私房钱,至少我能从家里拿出来的就这么多,我的自尊全都丢在托雷莫利诺斯了。”

他看上去很欣慰,转而变得贪婪起来。“你知道这定金包括首月租金、末月租金和损坏赔偿金是吧?”

“我觉得也应该是,”她平淡地说道,看着墙上和她眼睛水平的一处油腻腻的污渍。有人或者说人们很明显摸着黑走到这儿,用手扶着墙保持平衡。我敢打赌房顶的那些灯泡没有一个亮的。

“好吧,也许你想看看你的一居室公寓了。”他说道。

“一居室公寓”说得有些夸张,但她应该早就预料到了,租房广告是登在报刊店橱窗里一张脏乎乎的文件卡纸上的,而不是在房屋中介橱窗里那种光滑的照片。诺斯伯恩的变化还是飞快的,但市里还没把钱投到这么靠南的地方,而这些维多利亚时期的街道还继续使用着日益减少的石膏板墙,只有两个炉灶的炉子以及堆满自行车的走廊。

至少这房间的大小还可以。位于房子的正面,它曾经肯定被用作会客厅。但房间里有股怪味。关着的推拉窗使得这间屋子在闷热的高温下散发着异味,透过那扇窗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外面的街道。在她之前的房客把丢弃的衣服全都堆在了角落。同时,她也注意到在她左手边的厨房操作台上留下的一堆食物。一袋土豆已经发黑并淌着臭水,半个洋葱,一大块芝士,一罐打开了的青褐色泡菜,还有一块切片面包的一端,在发毛的霉菌覆盖下很难辨认出来。水槽里泡着一只碗和一个马克杯,散发着一股下水道的气味。水一滴一滴地从水龙头里滴落。

房东的表情有些许的尴尬。“像我说的,”他开口道,“我还没有机会打扫这间房。”

科莱特将阿迪达斯背包放在地板上,终于可以摆脱掉它了,这一路过来一直担惊受怕地背着它,害怕它离开她的视线。没有了这个背包,我整个人就完了,但她实在打心眼里厌倦这么一直盯着它。

“卫生间在哪儿?”她开口问道。

她知道在这一带一居室会是豪华的套间简直就是奢望,也很庆幸她一直有一个强壮的胃和对恶心气味不那么敏感的反应,因为她厌倦了逃亡。她试图说服自己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只要把窗子打开一会儿,把所有的这些玩意儿都扔出去交给垃圾收集员,我再点燃几根芳香蜡烛反正又不会在这里住很久,只住到你决定接下来怎么做的时候,但天知道那冰箱里会有什么。

“那其他的人……”她说道,“现在还有谁住在这儿呢?”

他瞪了她一眼,仿佛在暗示这个问题有些无礼。“如果我需要和别人共用卫生间,”她补充道,“难道我不应该知道我都和哪些人共用吗?”

“这样啊,不用担心,”他解释道,“是个和蔼安静的男人,叫杰拉德·布赖特。我记得好像最近离婚了,是个音乐教师。其他的人也都挺友善的,没有瘾君子什么的,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另外只有布赖特先生和你共用一个卫生间,楼上的两个房客共用另一个卫生间。”

他走向窗户,拉开半合上的涤纶窗帘,将推拉窗打开。她很欣慰这窗子能这么容易就打开,尽管她也注意到那窗户的滑槽最近用润滑剂涂过。照进来的自然光确实稍稍改善了她面前的景象。所有的台面都布满了灰尘,没换过的床单又脏又破。

“我会叫人把这些全部打包的,”他一边说一边哗啦哗啦地玩弄着手里的钥匙,“应该不会占用太长时间。”

科莱特小心地坐在了扶手椅的边缘在她仔细查看之前,她可不想一屁股坐上去将背包收到了脚后面。“没关系的,交给我吧,我来处理。没有什么是垃圾袋和吸尘器解决不了的。”

房东皱了皱眉。

“哦,对不起,”科莱特道歉道,“我都没过脑子。除非你……你知道的……”她挥挥手指了指这些丢弃的垃圾,一台小电视,一堆在阿斯达买的裙子,“……你自己想……”

他看上去非常生气,让她瞬间就明白了他本来的打算,现在她提出清理这些东西后,他的选择权就被剥夺了,只能拿出这副被冒犯的表情来发泄不满。她无辜地看着他,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我猜其中的一些可以送去慈善商店什么的。”

房东生气地转过身,“我很怀疑。”他说道。

“那么,”脚下的背包都快把她的脚踝烫出个洞来。她需要独自安静一下,需要私人空间整理一下思绪,然后把这包藏起来。“怎么样呢?”

她注意到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去他妈的,他居然以为我在勾引他!你也不瞅瞅你自己。有些男人即使站在镜子前也能相信他们是优于人类的神,这点实在是太神奇了。“这个房间?”她赶紧补充道,“我能搬进来吗?”

他知道他已经占了先机,但凡有别的选择,没有人会自愿搬进满是陌生人丢弃的短裤和他们没洗的碗碟的房间。“看情况吧。”他说。

决不,她心想。

“因为你没有推荐信,我需要你多缴纳些定金,你知道的,安全起见。我又不是做慈善的。我已经因为这个浪费掉一个月了……”他用手指了指屋子里的一切,作为那匆忙离开的证据。

科莱特眨了眨眼:一下,两下,等等。

“而且不要支票,”他补充道,“定金我全都要现金,租金也是。我受够了那些我一辈子也花不完的空头支票。”

“这没问题,”她答道,“我猜也应该是这样的。那多付一个月的租金还不够吗?”

他站在那儿,假装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刚才应该控制住不提这个建议的。他已经掂量了她还有哪些选择。“六个星期,”他提出,“在普通定金的基础上。另外租金也要提前交。”

“所以那是……”她边说边思考。她胸罩里有两千镑,今天早上在酒店的房间里从背包里数出来的。她认为应该不太可能需要更多,即便是在现在的市场状况下。

“两千一百英镑。”他接着说,“直到我拿到钱你才能搬进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问题的,科莱特,她对自己说。他不会对你趁火打劫的,不会在他自己的房子里。但是,天哪,他让之前在巴黎的逃难感觉就像是度假一样。

“我现在能付给你两千英镑,剩下的部分我需要明天去自动提款机取。”

他的舌头舔了嘴唇一圈,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很明显现金能带给他近乎色情的效果。他眯起了眼睛看着她,再一次舔了舔嘴唇。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她可不想在这么个脏兮兮的老色狼面前把手伸进胸罩里。但这个房间几乎是完美的,离哪里都不太近,从前认识她的人谁都不会想到到这儿来找她,而且她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让她有时间重新整理思路,照顾亚尼内,同时想一想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现金还是热的,被她热得湿透了的皮肤浸得有点潮。她转过身,交出手里的现金。房东将那一沓钱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紧盯着她的脸。我必须回应他的目光,我不能比他先低头。否则他就会认为他说了算,而我就再也摆脱不掉他的纠缠了。

“我需要定金的收据。”她说。

科莱特关上门,试图将门闩插进破烂不堪的弹簧锁里。门闩滑了进去,但没有完全锁上。她将耳朵紧贴在木板门上,等着听他离开的声音。她听到了他徘徊在外面的走廊里,能感觉到他那粗重的喘息。过了一分多钟,他那缓慢移动的脚步走开了,缓慢地出现在楼梯上,每走一级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她环视着她的新家。黄色玉兰花的墙壁,蓝底印有彩色几何方块的薄涤纶窗帘,她认出这是这些年她住过的几家一星级酒店挂的那种窗帘,凌乱的床,一把扶手椅,窗边放着一个胶木台面的小桌子。之前房客的发刷还放在窗台,几根红色的头发缠在发刷齿上。是什么样的人连发刷都不拿就搬走了呢?她感到很惊讶。

像你这样的人,她自问自答道。她还记得她在巴塞罗那住的最后一个房间:她再也见不到的衣服,她的化妆品凌乱地摆放在五斗橱的顶上,她的那些书,挂在门后钉子上的项链,楼下街边咖啡馆的喧闹声。至少,谢天谢地,我把那背包存在了车站的储物柜里,因为当她在外面的街道上看到马利克之后,她绝不会冒险再回那房间了。她感觉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最终在租金到期的时候,会有人到那个房间,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出去。没人会怀疑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得如此匆忙。她与这个消失的房客感同身受。她现在已经是这来去匆匆的世界里的一部分,而只有托尼·斯托特想知道她在哪儿。

科莱特走到床边,拉开了被子和床单。它们闻起来像另一个人。她从火车的窗子里看到附近有一家大的阿斯达超市,在休息够了之后,她会前往那里,买两套换洗床单,也许还会犒劳一下自己买一床新被子和几个枕头。

你不能把钱都花掉,她机械地想着,就像每次她重新开始时一样。别乱花钱,这是你拥有的一切,科莱特。

她从椅子下面把那背包拿了过来,坐在床上检查起来,她从车站逃走之后每个小时都会检查一遍,检查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取出她存放在里面的少得可怜的应急财产,摊在床上来清点她的家当。两条夏季连衣裙,一件开衫,一双人字拖,两条短裤,一个盥洗包里装着一支牙刷、一管面霜和之前在她手包里的几支眼线笔。这就是这次她抢救出来的家当。年近四十都没有炫耀的资本,但总比没命要好得多。

她坐在那儿,随后在这个陌生人的床罩上躺了下去,至少这上面没有污渍。她没法去看那个看着又矮又寒酸的枕头,所以将背包和里面的家当枕在了她的头下面。这是牢靠的、坚实的。谁会想到呢?她心想着。你枕着十万英镑现金还会如此不安?

雪儿(Cher)是谢里尔(Cheryl)的昵称。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