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斯伯恩即将走向世界的迹象到处都是,尽管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附近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了一批新的商店:一家卖晒干番茄和闻上去有点像胳肢窝的奶酪,一家单音节名字的房屋中介如果你看上去很精神并且年龄适当的话,他们会为你提供免费的卡布奇诺一家专营的蔬菜水果店,一家有室外餐桌的咖啡馆,走廊被加宽以方便停放儿童车。但最重要的是,雪儿注意到一些新的警告牌。其中一个位于车站街和商业街路口的路灯上,她早上路过的时候看到的。当时她停下来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的警示语,一边读嘴里一边小声念着。
本区域有窃贼出没
请注意保管好您的个人物品
她扬了扬眉毛。还真是个明确的信号呢,就差直接写上“现在住在这里的人都挺有钱的,赶紧来偷吧”。雪儿本能地摸了摸她牛仔夹克胸口的口袋,她把钱放在那儿了。感觉到那微微的鼓胀,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不错的一周,除了支付房租之外她还剩下一些现金,这离她这个月的租金到期还有三天。她甚至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假,去染染发根,再做个美甲。商业街的化妆品店里新出了一系列的亮片指甲油。她可以去看看,买一些指甲锉,顺便用这新出的指甲油做一次美甲犒劳一下自己。
她将肩膀上的印花双肩背包向上提了提,转向了商业街。午餐时间即将结束,而街上还是相当热闹,满街飘着分散在慈善商店附近的快餐店那诱人的味道:咖喱,炸鸡,格雷格斯的香肠卷,还有从小吃店里飘出来的炸薯条的香味。
雪儿沿着人行道缓慢地前行:到哪儿都不用着急,凡事都急不得。但她那藏在普里马克太阳镜背后的眼睛却时刻警惕着,环顾着四周寻找机会。生活不仅仅是付房租那么简单,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很难记住一点,但冬天很快就要来了黑夜是无比的漫长,即使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床上睡觉,因为床以外的地方实在太冷了。她需要现在就攒钱为仪表充值卡充值总有一些午餐你没法免费享用。
她扫视了一遍街道。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下手的机会。今天她已经在图庭、斯特里特姆和诺布利的赎回商店逛了一圈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秘诀,只需要自信和一点点的愧疚,再加上一点点的天赋来扮演一个窘迫且囊中羞涩的学生,把助学贷款花在了电子产品上而没钱买吃的。她几乎不在她住的地区行窃,除了偶尔忘了给小古怪买猫粮会去Co-op超市偷东西。在西区,人们对自己的电子产品很粗心,而她不过是无数穿短裙的女孩之一,实在是个更富裕更安全的偷盗地点。只有那些吸毒的和那些或浪费生命、或极度绝望、或疲惫不堪的人才会在他们自己生活的区域偷东西。但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四周,记下那些可乘之机。
在朱利恩啤酒屋门前那些新开的商店其中之一,全是黄铜的、木质的、大理石的台面一群辣妈正在聚会。诺斯伯恩的新住民,被克拉帕姆、旺兹沃思和巴勒姆的高房价驱至这里,来投资购买廉价的待修房,将厨房改造成开放式的阳光房。她们在遮棚下喝着卡布奇诺,设计师品牌的太阳镜像发带一样架在头顶,把几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固定在她们旁边的儿童车上,大声地谈论着住在这样一个多文化的社区多么令人愉悦。她们将手提包谨慎地放在两脚之间,但是有一个白色公司的背包挂在了儿童车的背面,而且她们三个人都把苹果手机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上,就好像那是身份的象征。这几个手机大概能换两百镑,她心想。只要假装撞到其中一个孩子,那她们所有的苹果产品在她们有机低脂的苹果甜品上来之前就已经全到我的手里了。虽然由于越来越普遍,苹果产品的价格也在走低,但还是比其他转售的电子产品能卖出更好的价格,因为还是有很多人认为苹果产品能让他们看上去很有钱。这也是她专职偷窃的原因。
她继续向前走,路过助老会商店那满是灰尘的橱窗,里面陈列着已经去世的老人的小摆件,已经关门的市民建议服务中心,一家好像只卖孜然和炼乳的亚洲杂货店。她停在了时髦大叔的橱窗外,看着她六周之前卖给他们的永恒戒,现在已经上架,标注的价格是他们给她的三倍。这就是个流氓的游戏,她心想。当我再年长一些,我也要开一家自己的当铺。那就是一台合法的印钞机。
在新的熟食店门外,一个和她妈妈一样年纪的妇女如果她妈妈还活着的话停下来听到她背包里传来了手机的铃声。从包里掏出手机,避开了街道去接电话,背包盖就那么不安全地打开着。就好像它们在诱惑我,雪儿心想,就好像它们听到了我的心声。
一位老妇人,赤褐色的假发已褪色成生锈了的淡紫色,拖着一个拉杆包经过了她,皮质钱包半露出她花呢外套的口袋,尽管在这么热的天她还穿着厚外套。容易得手的对象,雪儿想着,而后想到了她的奶奶,在托克斯泰斯跌倒在地板上,胯部到现在还没恢复。于是她伸出手拉了拉老妇人的衣袖。
“打扰一下,亲爱的。”她说道。
老妇人用她已经褪色的蓝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上唇和下巴上长着像保险丝一样的毛发。雪儿微笑着,鼓起勇气说道:“你可不想让那东西就这样露在外面,这样很容易被人偷走的。”
她发现那妇人很费力地想听懂她的口音。他妈的,她心说,我不就是利物浦人嘛,又不是来自纽卡斯尔什么。
她指向那个钱夹,等着老妇人向下看,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因为她正用她那关节已凸起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把钱夹往口袋深处塞了塞。我才不想变老呢,雪儿想着。无论如何我也不想那样活着,浑身散发着臭气,胸部都快要耷拉到膝盖了,而且即便在这么热的天也不能让自己保持温暖。
那老妇人看向她,回报给她一个缺牙少齿的微笑:“谢谢你啊,亲爱的。”那浓重的伦敦口音在雪儿听来既让人费解又有些刺耳,就像那妇人听到利物浦口音一样。“你可真是个好人。”
“没关系的。”雪儿答道。
“现在这年月啊,没多少年轻人愿意操这个心啦。”老妇人说道,雪儿立刻就意识到,她帮助了一个健谈的老太太,但已经太晚了。“你们这些人各个都匆匆忙忙的,你费心停下来让我挺意外的呢年轻人啊都那么自私。”
她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充满感激变成了责备。我的天啊,雪儿心想,怎么每次做件好事都要受这样的罪呢。
“在那个时代啊,我们都很尊敬老年人的,”老妇人说道,“如果我们不尊敬老人,大人们就会过来扇我们耳光的。”
雪儿翻了翻白眼,急于结束这段对话:“现在可不允许这么做了,那是违法的。”
老妇人抿上了嘴,看上去有点像猫屁股。一点都不是个和蔼的老太太,一点都不像她的奶奶。她总是好奇人们是怎么相信上了岁数就一定会表露出某种慈祥的气质,尽管他们如此确信如果她在葬礼上听到的那些陈词滥调都属实的话好人去世得都早。“那可真遗憾啊。”那老妇继续说道。
雪儿考虑要不要把她的拉杆包推倒,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说道:“不用放在心上,不客气。”她的语气有些尖锐,摇了摇头继续赶路。这年月如果你年轻的话你怎么都是输,做事被骂,不做事也被骂。她从克诺索斯小超市外面的陈列架上顺手拿了一个苹果,转过街角走上比奇克罗夫特路,停下来脱掉了她的外套。今天真是热啊,太热了。她本想把假发也摘掉,但她还是觉得要小心行事。英格兰没有什么地方是为这样的热天气设计的。走了这么长的路才差不多绕回到她下车的地方,这实在是太蠢了。如果她能跨过火车站的那封锁链,她本应该很快就到家的。在花园的栅栏那儿甚至有个缺口可以直接通往铁路的路堤。
比奇克罗夫特路两边满是建筑垃圾箱,在这短短的一百码内就看到了四个,里面堆满了砖块,还有层压地板、厨房、衣橱的组件,都在见证着家居装饰工人们的到来。雪儿仔细查看了这些废品,看看能不能发现能用的东西,但这里面都是建筑工清出来的废砖块和几块难看的印花地毯。有一次她在肯辛顿商业街那儿的一个建筑垃圾箱里看到了一块特别漂亮的波斯毛皮地毯,但她一个人绝对没法把它弄回家。
一台电视,她心里盘算着。我现在最需要一台电视。如果我有一台电视,就不用长时间地出门了。在外面才是最费钱的,在这座城市里可不是干什么都免费的,除非你准备用别的方式支付。
她穿过街道走向另一边的人行道,转过弯进入比乌拉果园。这一侧的街道被阳光暴晒着,感觉像是踏进了烤箱里。她匆匆转过街角,穿过马路走进阴凉处,这才意识到她非常口渴。新搬来的有钱人家的一个孩子西莉亚,迪莉娅,阿米莉亚,忘了叫什么了把一辆粉色的自行车丢在了二十一号门口的台阶下。我可以顺手拿走,雪儿心里想。拿到皇家橡树酒吧那儿大概能换二十镑。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人就该被敲竹杠。
她还是走了过去,停在她公寓门口的台阶下翻找钥匙,顺便往下扫了一眼,看看挂在紧闭的地下室窗户上的网眼窗帘动没动。如果维斯塔度假回来,她肯定会往外窥视的:她总是看着窗外,经常观察从她窗前经过的来往行人,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雪儿耸耸肩,确信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之后跑上台阶站在门口。
就算没听到房东的声音,她也已经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味道。从他留下的那股怪味就知道他今天一直都在:老香料沐浴液的味儿和除臭剂的味儿,在那其中还有奶酪味儿、陈旧味儿和恶臭味儿。最近越来越糟糕,他身上那股味儿即使她一天都没看到他也能在房子的公共区域闻到。这个老家伙,她心里骂着,然后尽量轻声地关上了前门。她的房租到这周末才到期,但这根本不妨碍他进到她的房间进行“突击检查”。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楼上的地板在他的重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在同侯赛因讲话,走向了台阶。他会在门口堵住她,朝她暗送秋波,用讽刺和得意的怪笑调戏她。雪儿回头看了看前门,她几乎已经走到楼梯那儿了,转身跑到门口再打开无疑会占用太长时间。她已经看到了他运动鞋的影子出现在楼梯顶,他只要下到楼梯的一半就能看到她,到时候再跑就来不及了。
她向下扫了一眼她的手,发现尼基房间的钥匙还挂在她的钥匙链上,而那房间只有三步之遥。雪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摸索着把钥匙插进了门锁,闪身进了房间。
她刚刚说的“你别激动”为英式英语的俚语“keep your hair on”。
第五章
钥匙开锁的声音将科莱特从睡梦中惊醒。她本打算只躺几分钟,但那几分钟让筋疲力尽的她陷入了黑暗的昏睡中。现在她再一次醒来,头昏脑涨神经紧张,从这张陌生的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背靠着床头板,把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好像它能替她挡住子弹似的。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她胡思乱想着,就像过去的三年里每次受惊吓时想的一样。他们还是找到我了,他们找到了我,我必死无疑。
一个瘦小的身影进了房间,是个女孩,类似黄铜颜色的金发,有着皮质肩带的印花双肩背包背在一侧肩膀上,皮肤被染成了埃及木乃伊似的棕色,关上了门,转过身后直瞪瞪地看着她。
“嘿!”她用利物浦口音嚷嚷着,那稚气的高音调就像是她还不习惯自己的荷尔蒙。“你他妈的在这儿做什么呢?”
科莱特根本说不出话。她的心脏还在胸口疯狂地跳动,而且她已经喘不过气了。
“这是尼基的房间。”女孩说道,“别告诉我他已经打广告把这房间租出去了。”
科莱特的心跳慢慢变缓。
“她刚离开两周时间,”女孩接着说道,“还不到两周。我还真以为他会让房间空着一个月呢。”
她走向前,科莱特身子僵硬,把怀里的背包抱得更紧了。女孩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手掌朝外举向空中。
“好的,好的。”她说道,“你别激动。”
突然,仿佛刚才的话提醒了她自己,她抬手把假发扯了下来。就这样站在那儿,手里拿着那拖把似的金色假发,从假发发兜的束缚中解开那头乱糟糟的卷发,一看就是漂染过的,所以头发呈现着一种有趣的金属质感。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插进头发,将汗津津的发根弄乱。千万不要尝试染发,科莱特心想。她是个混血儿。变换个发型就能完全改变别人对你的认识还真是神奇。难道我才知道这点吗?
“哎呀,”女孩说,“这样好多了。我还以为我的脑袋要化掉了呢,外面真就这么热。”
科莱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女孩看上去很惊讶,好像这是一个很古怪的问题。接着她笑了笑,耸了下肩:“哦,对啊,抱歉啦。但是说句公道话,我刚才并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对吧?尼基给了我她房间的备份钥匙,这样在她出门的时候我就能进来看电视了。我特别喜欢《绝望的主妇》,你喜欢吗?还有《朱迪法官》。其实吧,我听到房东从楼上下来,就闪进来躲一躲。”
科莱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女孩稍微皱了皱眉,看上去像是绞尽脑汁让一个外国人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已经见过房东了是吧?”她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又捏住了鼻子。“对哦,你肯定见过了。如果你从他那儿租的房子,你一定见过他了。除非你是个小偷。你是小偷吗?你也看到了,这还真没什么你能偷的东西。就连那台电视也是从跳蚤市场淘的。”
“不,”科莱特答道,“我不是小偷。你是吗?”